姚栩在翰林院八风不动又如何,被皇上叫进明德宫连哄带吓,照样诈出了姚月仙本尊。再加上今日在礼部的那一遭,月仙别提多么憋闷了,气哼哼地别过眼去,只敢在心里暗暗叫骂。
朝臣千千万,狐狸占一半!
礼部的老狐狸圆融狡猾,明德宫的小狐狸惯会使诈。
骂归骂,转天一大早她又恭敬地候在府门口,亲自迎着那明德宫小狐狸的妹妹了。
静安长公主素服银钗,是为了探望真正的阿栩而来。月仙向长公主请过安,一扭头对上旁边的人,诧异道:“季大人?怎的今日是您亲自护送殿下?”
季秋肃立在马车另一侧,他眉目冷峻,闻言只是微微点了一下下巴,“职责所在。”
不咸不淡地就把话又挡了回去。
月仙知道季秋一贯不爱理睬旁人套近乎,拱了手算是见过礼,也换回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承蒙殿下仁厚,惦念着要看望家姐,我乘马车在前带路,还请大人跟好。”
两人对视一眼,便再无需多言。月仙登上前面一辆马车,张氏、连翘及绿莺三人早已等在里面。
姚家现在的府苑在京城东边澄清坊里头的椿树胡同,这块地方搁在前朝那是清一色的王府院落。
朝代更迭之后,大彰先祖的几位皇帝嫌这里沾着前朝的晦气,另行选址建造了功臣和各藩王的府邸。澄清坊占着绝佳的地理位置,却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一直剩着。
百余年过去了,前朝不肖子孙的痕迹叫风霜雨雪年年濯洗,先头人留下的晦气到底也日渐消散远去。
澄清坊离东华门不远,出于体恤阁臣的考量,这里便又陆陆续续地被赏给众位学士居住了。
赏人也有赏人的规矩,同一朝的阁臣们住得太近也不好,他们成日里和和气气常来常往,反叫皇帝心里头不安生。
嘉宁帝深谙此道,在位时特意亲赐宅院给众位阁臣,宫墙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碗水端不平不要紧,他的目的在于让阁臣们明白这番用意。
姚疏不仅会意,还主动买下了椿树胡同里相邻的几个宽敞院子,大张旗鼓地打通了扩建。胡同里留下几个零星的小院,高官们看不上,也就只有市井百姓会搬来安家。这么一鼓捣一折腾,嘉宁帝的心算是彻底安生了。
谁知六科言官坐不住了,上本奏姚疏铺张奢靡,气得嘉宁帝吹胡子瞪眼,把都给事中们叫进明德宫教训了一顿才算完。
院子大,屋子多,儿子才三个,自然没必要分家。当初甚至都没必要专程把阿栩挪出去,只是张氏的义妹素元还是个姑娘家,不好没名没分地一直借住。家里仆妇下人来来往往,万一有个疏漏,阿栩和月仙的事情也兜不住。
这一挪就挑了个远地界儿挪。
素元姑娘上京的名目是开医馆,张家子弟足足跟来十余人,张氏得了姚疏的授意,托了牙人专往城西去寻合适的院子。
最后定下的是咸宜坊丰城胡同边上一处三进的院子。这里紧挨着漕河,河对面便是护国寺。张氏平日里看过阿栩,再顺路往护国寺烧香祈福,也算是求个心安。
前院的正堂是大夫坐诊的地方,马车走正门太惹眼,张氏回回来探阿栩都是绕后门。可今日领着长公主,叫殿下走后门进院子又很不得体。
月仙伸手去扶张氏的胳膊,“娘,没事的,殿下不会介意这些。”
静安端坐在车内,手中的桃花折扇打开又合上,来来回回地摆弄了一路。平日里有心事尽可找画眉和百灵纾解,可事关阿栩和月姐姐,她连身边人也不能完全放心,当下再不安再紧张,也只一个人默默地忍着。
马车稳稳停住了,百灵探身去撩车帘,却听一道沉稳嗓音响起,“不必。是臣见小姚大人带着马车绕路走后巷,故而擅自停下禀明殿下。”
“无妨,跟上便是。”静安把折扇收回袖笼,尾音染着隐约的笑意。季秋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可靠,不论什么时候听见他说话,都教人心生安稳。
季秋对着车帘拱手,长公主还在轻声细语地帮着姚栩解释,“到底是人家开的医馆,我这么大阵仗走正门进去,怕是会耽误了百姓的要紧事。”
他肃容躬身立在车下,赶车的侍卫被他唬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觑着他的脸色腹诽:季大人对长公主殿下的恭敬丝毫不逊于对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聆听圣训呢!
素元的医馆有个安康又太平的名字,叫顺和堂。静安提裙踩着车凳,借画眉的胳膊撑了一下,也顾不上脚下还没站稳当,就急切地往顺和堂后院走去。
季秋抬脚要跟,却见长公主回过头来,不容置疑的威严神色和方才判若两人,“百灵和画眉陪我进去,其余人全部守在外面!”
月仙叫长公主突如其来的威严惊得陡然转身。
眼下最要不得的就是这般欲盖弥彰的做派!
从见到季秋跟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做贼心虚地觉得此人是皇上派来暗中打探“姚月仙”病情如何的。
她一直记得绿莺的话,说皇上在书房看了她抄的佛经,感叹也盼望五姑娘早日大安,但那语气和神情并不像对臣子患病姐姐的惋惜。
反而带着深深浅浅的愁绪。
最后这句倒不是绿莺的原话,绿莺不会打这么婉转的比方。
但绿莺思索后的原话更加可怕,她说,“皇上那语气,就好像他认识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