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气息已经被沙场风刀霜刃全然磨砺干净。
如今的郑子潇,整个人像是把温柔刀,对自己的每一分温情都割在心上。而孟湘湘自己身上是世家小姐特有的香粉气,一进营帐便将这四方的小帐子填满。
她只是低着头做自己手上的事,神情带着若有若无的忧愁,郑子潇想说些什么,到最后才觉出难言。
他不想和孟湘湘保持沉默,即便自己不爱讲话,也要说些什么把这空荡荡的三年填补起来。
心里方找好话题,郑子潇酝酿了下准备开口,帐幕又被拉开。
姚仇吆喝着掀开帘子,“你怎么上个药这么费劲……啊,我……我先出去。”
“不用。”
孟湘湘利索地收回手,对郑子潇行了个标准的礼,“湘湘找姚军有要事相商,就不陪校尉大人了,湘湘先行告退。”
她转头给姚仇使了个眼色,姚仇不明所以,还是跟她出了帐子。
想起方才帐内的情形,姚仇心里觉得古怪,拉孟湘湘到偏僻的角落,问她,“你们俩吵架了?怎么刚见面就吵?”
“没有的事,我与校尉大人叙旧。”
姚仇看她行为举止严谨规矩,这才想起她被困侯府扛起一大家子的三年,也能理解她现在的惶恐。
他叹口气,转话题道:“你找我什么事?”
孟湘湘说:“我有一个熟识的朋友,想入王军,今年十八,虽顽皮些,但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大帅能不能通融下子?”
姚仇道:“可以是可以,只是眼下和谈境况,估计要谈成,往后没仗打他也愿意来?战场可不是逞威风的地方。”
“这事就要看他了,我也只是递个话,若是大帅答应,我明儿让他来营地报到。”
“行,要他来吧。”
孟湘湘也没其他事,行个礼要离去,刚迈开两步,姚仇又喊住她。
孟湘湘回过头,看姚仇身形高大,一身银甲。
他对孟湘湘道:“孟湘湘,开心点,笑比较适合你。”
孟湘湘想回他个笑,奈何心里阵阵发苦,怎么也笑不出来。
回去后,她脑子里一直在思索郑子潇提点她的话。
延成侯府在庆和二年穆王私造火器一事后,倍受圣上提防,连盯三年这才勉强松懈,万不能在这个当口又回到风口浪尖处去。
她想了一个通宵,心里越发不安,干脆第二日去书院提点那些夫子,让学生不要冲动行事。报国要行之有方,不能白白死于帝王权术。
因那次流寇作祟,书院也受损,孟湘湘出入期间顺便帮忙打点,梳理账目流水。连忙几日,她总能在镇上看到郑子潇的身影。
时而是他在整队列阵,时而是与各方将领议事;时而他一身甲胄,颇有少年意气,时而他又是青衣孤影,茕茕孑立。
偶打照面,孟湘湘规矩行礼,他也不会有逾矩之行,几次下来二人倒真的像是点头之交,外人看不出一丁点旧情。
这样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但孟湘湘心里总会有怅然若失之感。
和谈最后一日,孟氏姐弟乘马车归延北。
天大寒,身上的大氅都有些发冰。
孟渝仍在低头看手里的书卷,因行车摇晃,他看得也眼花,“长姐,有学生在城中聚集闹事,似乎是因为和谈结果。”
孟湘湘正在盯着车窗外风景愣神,这才收回心思,“和谈有风声传出来了?”
孟渝简明道:“是,要割延西,往后每年往福川缴纳银钱,除此之外还要……送小公主入福川和亲,嫁与福川法门的二皇子。”
孟渝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割地赔款嫁公主,经典的战败国一条龙服务。
只是提及小公主,孟湘湘有所迟疑,“是先帝留下的那位嘉安公主?”
“是了,嘉安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先帝驾崩时也才五岁。”
“那今年也不过八岁,八岁怎能和亲?”
孟渝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谁让王室宗族里没有其他的小公主呢,听花浊那边的意思是先送去福川教养,夫妻之礼到适龄时再行。”
实则年龄根本无关紧要,夫妻之礼等等再行也不迟,重要的是这场婚姻在政治上意义。
这是嘉安公主的命运,年仅九岁,一生却已经被固定好。她是长陵公主,不能有怨言,更不能反抗,她要为长陵子民负责。
虽是她人命运,在孟湘湘耳朵里,这就像是自己的。
日后倘若福川有异,大可把责任推卸给后宫的女子们,怒骂一声“红颜祸水”,是非对错让女人去承担。可见王侯将相嘴中的担当也不过如此。
寒气侵了手腕骨,孟湘湘把手缩回大氅里,“城里那些学生,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孟渝道:“我已经派人去安抚,尽量把风声降到最低。”
“阿渝,如今都是你在周旋这些事,我对你全然放心,但这次不一样。”
孟渝见她神色郑重,便合上书仔细听着。
孟湘湘看看周围,见是荒山野岭,这才大胆道:“这和谈条件虽霸道,长陵却不得不答应,朝中有争议也会被圣上压下去。关键在于福川封锁了长陵的火器,然圣上提防朝中曾经的穆王残党,迟迟不愿营造火器,是不想助长穆王党的气焰,让讴歌穆王的人增多,归根到底,当年穆王一案判得冤屈。”
庆和帝对穆王心中存疑,对穆王残党又步步紧逼,比起顺了穆王意愿营造火器营,庆和帝更偏向于寻一个其他的法子解长陵之难。
或许他真的能找到,但时间不会短,福川人并不会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