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湘掀开马车帘子,恰好看到一名中年男子呕出口血。他身边的妇人已然白发苍苍,跪在男子跟前嚎哭。
这二人衣衫不算破败,并非贫民,竟也落得这个下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天子脚下生灵涂炭。
孟湘湘不忍再看,关上帘子,“听说城里许多医馆药材亏空了。”
“这样大的疫病,别说药材,就是人手都不够。”
阿沉病情也刚刚好转,宽慰孟湘湘道:“小姐别怕,王府的药虽然发放出去,但自己也留了部分。”
说完她又觉得头晕,抚着车窗缓缓神。
“你也不要太辛苦,我已经大好,平日满满和夫人那里帮衬点,钻个空子自己休息。”
实则侍药是儿女的活,关谷冬是个狠心肠,死活不要孟湘湘侍药,逮着几个奴婢连轴转的折腾。世子和延成侯也逐渐痊愈,孟湘湘一腔热血没处释放,躺在屋子里,硬生生把病气赶走多半。
这场劫难,就这样被她硬挺下去。
美中不足的是,王府施药救灾,郑子潇没日没夜地去帮忙,从她病愈到现在,也只是每天傍晚来探望一小会。
他仍是谨慎,每次都拿捏好分寸,绝不过分亲近一点。
再往后她能下床了,更是连郑子潇人影都见不上。
孟湘湘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和想念。
马车停在街角,孟湘湘刚踏在朱雀纹理的地面上,就被一股恶寒笼起。
天阴,人心也沉重。
大灾之下,流民受难,惨不忍睹。
他们窝在街边,浑身脏污,怕挡了贵人的路,连席子都谨慎收好。这些身份阶级是出生烙印下来的,连最起码的反抗都已经忘记。
张佩在一处临时搭建而成的医庐里抓药,袖子高挽,挥汗如雨。
孟湘湘走进医庐,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地躺倒的病人,咳声不止。
她对张佩行礼道:“张大人,我来诊脉,现在忙吗?”
“忙,贵人先诊,您不用等。”
他快速把手里的药用纸包好,抬头唤几声,医庐里帮工纷纷忙昏了头,声响嘈杂下竟没人应他。
孟湘湘问,“大人,很缺人手吗?”
张佩答得焦灼,“缺,现在花浊哪有几个身份不尊贵的好人能使唤。”
他是平民大夫举荐进的太医署,说话也没其他太医讲究,倒是让孟湘湘十分舒畅。
他唤的是个穿着灰道袍的小和尚,现在才匆忙取走药包,因为太着急,转身又被地上的病人绊了下。
张佩立刻火冒三丈,“看脚下看脚下,他们可不撑你绊。”
说完,他终于正眼瞧了孟湘湘。
眼前的姑娘虽还有些虚弱,但气色恢复不少,与前些时日缠卧病榻的模样判若两人。
“让小姐见笑,我这地方不干净,您以后在府里等我去诊脉就好。”
孟湘湘伸出手,搭在脉枕上,“大人这里忙,我来找大人就好。”
“也行,总归这蹊跷病不会反复传人。”
沉吟片刻,张佩笑道:“小姐算是彻底好了,只是仍有气滞血瘀之兆。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因果互生,还要慢慢调理。”
“多谢大人。”
张佩也不多言,抬起手又去诊阿沉,待到两个人都看完,才活动一下酸涩的肩膀,“下官还忙,就不送小姐了。”
“大人。”
张佩微微侧身,疑惑地望着孟湘湘。
孟湘湘正色道:“大人若是缺人手,我可以吗?”
“你是侯府小姐,金枝玉叶的……”
“我没那么金贵的,可以吃苦。”
遥想当年还在美好灿烂的二十一世纪,孟湘湘一个人背着行囊满中国艺考,什么苦没吃过。
阿沉似乎想说什么,被孟湘湘往前迈一步挡住,“大人,我不太会掌炉子,但可以从头学,一些力气活虽然做不了,但是奔走侍药都是可以的。”
“这里可不比伺候府中贵人。”
张佩一展袖,衣衫上的脏污大大方方呈给孟湘湘看,想把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吓跑。
“没事,我没有洁癖。”
她非常倔强执拗,张佩想想,确实是缺人,便让她明日穿的简单些来。
走出医庐,阿沉小声道:“小姐,您想做善事让阿沉去,怎么自己也要掺和。”
“我又不是菩萨,要是人手够用,我也想窝在府里休息。只是现在人手根本不够,你看医庐那些人,都等不上抬的。”
“可照料病人多脏……”
孟湘湘打断了她,“你照料我觉得脏吗?”
阿沉忙摆摆手,“阿沉不敢,小姐怎么会脏呢?”
“那不就是了,人生病了都一样,都苦。我也病过,知道什么滋味。”
孟湘湘想了想,又补一句,“你身体没好全,不用跟着我。”
“阿沉到哪都陪着小姐。”
说着,阿沉眸色暗淡,扶她的手紧了紧。
从那以后,医庐又多了抹忙碌的身影。
侯夫人身子没好全,不想见孟湘湘,恰好让她钻空子溜出来帮忙。
孟湘湘心不细,笨手笨脚,凡事全靠努力,从煎药到喂药,再到出力气扶病人,全都做得潦草,张佩经常被她气得头大。但她虚心,只管闷头做,不嫌脏不嫌累,也不怕张佩责骂,没有一点侯小姐的架子。
几日下去,张佩发现,她已经开始熟练照料人了,倒也不好意思责骂她。
她能做的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