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残忍嗜杀，仙子在宫中这几日，不是都听过许多传闻了吗？]
这话引得莳萝微微出神。
在邺宫的这几日，她除了培育仙草外，做得最多的就是暗中打听与姬无恕有关的事情。
也的确让她打听到了不少。
三岁成文，五岁开灵识，十岁入朝闻道之境，十五岁在雍天子遇袭时弯弓射下大妖魑魅的头颅，被雍天子封为太一寮寮主，执掌天下修仙之术，位列九卿。
宗室那些庶子们苦苦追寻的王储之位，与他而言不过探囊取物。
寻常百姓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入门的道门仙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登峰造极。
昔日的少年风姿绝俗，前程似锦，是雍朝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好郎君。
直到——
乌苏鬼江一战，他所带领的邺国军队全军覆没，他本人被困一年，死里逃生时，双腿残疾，再不能自如行走。
有人可惜天之骄子陨落。
也有人说这是天道报应。
因为姬无恕不敬鬼神之名流传甚广，曾经就有为追杀妖鬼，连砸十座宫观的事迹。
这种事别说普通人听了害怕，就连莳萝也心下骇然。
诸天仙界之上的神仙，除了那些被仙人点化而生的仙娥仙使外，其余哪怕是离渊和羲禾那样的天生仙胎，也要靠人间香火的供养来巩固修为。
砸了宫观，失了香火，哪个神仙不动怒？
少年得势时无人敢非议，落魄后，不敬鬼神变成了那些政敌对他口诛笔伐的由头，就连为雍朝屠杀的十万妖鬼也成了他残暴的佐证。
这位过于年轻的少年权臣被言官们联手声讨十日，最终被罢黜，遣返邺国。
其实他现在也才不过十九岁。
眼前十九岁的少年，让人很难将那些腥风血雨的传奇故事与他联系起来。
他浑身淋湿，像一只无人认领便回不了家的流浪小猫，浓深如红夜的眼眸漾着细碎的光，只一眼就如漩涡般诱人深陷。
“说笑而已，”少年忽而笑了笑，心思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可否劳烦相月小姐送我回宫？”
莳萝回过神来，点头道：“当然。”
笼罩在大雨中的珪璋殿格外冷清。
没有来往洒扫的奴侍寺人，没有轮班值守的侍卫，庭院无任何名贵花草，从敞开的殿门朝里看去，一应陈设都简单得不像是一国公子该有的配置。
“相月小姐又帮了我一次。”
他转动轮椅，面向莳萝淡淡一笑：
“你想让我如何报答你？”
莳萝连连摆手说不用，心说你看起来比我还惨，报答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姬无恕也没真想报答她，说完这句场面话后，他语调一转：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请小姐再帮我一次。”
少年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眸。
和之前漫不经心的随意不同，说到此处，他才正色几分，好像之前那些都不过是漫长的铺垫，下面的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在□□弱，今日淋雨恐明日便患上伤寒，蘅夫人对我颇有偏见，不知可否劳烦以相月小姐之名，向宫中医巫求药？”
求药？
求药！
这几日杂事缠身分了心，莳萝竟此刻才想起来要替姬无恕治腿这件事。
“……不用去找宫中医巫。”
莳萝说完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信任自己。
“其实，我对疗愈一道颇有些研究，平日在家也时常自己培育一些药草灵植，虽然或许你没听说过……不过我敢保证，真的不比医巫的药差！”
莳萝知道自己突然这么说，应该很难让人相信自己。
但只要给她修炼和育种的时间，不管是伤寒还是腿疾，她都有办法替他治好！
等他身体康复，重回风光之日，他未来就没有理由再做出那等毁天灭地的坏事，她也就能拿到那笔丰厚的功德奖励，救她父兄。
只要给她一点时间！
姬无恕幽深眼瞳静静望着她，片刻才道：
“在下很想相信相月小姐，但……”
“拜托拜托！”一贯笨嘴拙舌的莳萝想不到什么精妙说辞，只能强调，“让我试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识海中在一旁旁观的芙蕖精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明明是这人拜托它家仙子帮他求药。
怎么三两句话，两人便地位颠倒，它家仙子反被对方拿捏住了呢？
少年似有些为难的微微蹙眉。
莳萝看他迟疑，简直恨不得自己的毕生绝学统统塞到他嘴里，让他当场白日飞升来证明自己的本事。
眼看少女急得快要跺脚，少年眉头微松，冷然疏离的面容难得浮现了几分轻快笑意。
“盛情难却，那就拜托相月小姐了。”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姬无恕目送着踌躇满志的莳萝踩着水洼，兴冲冲地朝自己的关雎台跑去。
珪璋殿重新归于冷寂。
确认对方不会突然折返后，藏身殿内的寺人悄然而出：
“殿内已备好热水与换洗衣物，还请公子速速更衣沐浴。”
“走吧。”
寺人恭敬地推着姬无恕入室。
脑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现出少女关切担忧的神情。
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亮而大，专注地望着某个人时，会让人有种他占据了她全世界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