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半刻。这主人若是外出不能前来相迎便罢,管家竟是连允她们进门吃盏茶的机会都不给。
玉芙刚撸起衣袖,准备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余光就瞥见一位公子踏雪沿石阶而上。
他一身月白暗绣锦袍,披着莹莹似雪的斗篷,夕阳下锦衣华光流转。腰带上挂着的玲珑玉佩随着他轻缓的步履左右摆动。修长疏朗的眉眼下一点泪痣,平白为他增添几分妖冶。他身形清瘦,如松如竹。
“宁安,不得无礼。”
汩汩似清泉般的声音,像是郊外的点点烟雨。
宁安只能噤了声,往后退了一步。
宋卿卿远远瞧见,那人长身玉立,遗世雅绝,便知他身份。
她无端忆起如月嬷嬷这段时日教给她的端方礼节,挺起腰杆,轻移莲步,仪态翩翩缓步踏上玉阶。
苏裴晗侧首,只见一女子身着碧绿长裙,腰细若盈盈一握。她水剪双眸隐含春色,香腮雪肤灿若娇花。那鬓边垂下的两缕秀发随风飘动,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他暗自皱了皱眉。
宋卿卿左脚刚迈上台阶最后一层,右脚紧随其后,眼见就快走到苏裴晗身前,却蓦然脚下一颤。
身形不稳之际,她下意识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扒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攥住了个系带似的物件,她本以为能站稳脚跟。结果没料到,反倒害得旁人与她齐齐倒在地上。
宋卿卿被台阶绊倒的时候,脑袋又再次磕在坚硬却带着几分温热的东西上。上次翻墙出宫弄出的伤还没好全,脚踝也泛起隐痛。她苦巴巴地皱着脸,肃和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快凑在石阶下看起热闹。
没脸见人了!
随着玉芙的一声惊呼,宋卿卿焦急地四处摸索,想强撑着站起身来,她头上却传来几声急速沙哑的咳嗽。
她慢慢睁开杏眼,提溜转了一圈。
苏裴晗涨红了脸,躺在她身下,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微张开,胸腔起伏不定,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散落在地上。
她作乱的双手正撑在他腰下三分,掌心传来的温度似热得发烫。
苏裴晗活了二十来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
他是江南商贾苏氏的第三子。家中父母恩爱,兄长们一个擅长经商,一个善于武艺。
在这个“重农轻商、重武轻文”的朝代里,他偏偏一心醉于诗书。
作为苏府家中最小的孩子,他自幼体弱多病。幼时曾有道士来访,断言他若不能遇上命定之人,此生便活不过二十五岁。
是以前些年,爹娘总往他屋子里塞人。那些人搔首弄姿,他每每都冷着张脸将来人赶出门,如此几番,父母才渐渐妥协,于男女之事上由着他的性子。
但他往日出行,前前后后仍免不了会围着一大帮子侍从家丁,生怕他哪天出了意外。
直到他离乡上京,身边这才只留下一个宁安随侍。
待他高中探花,苏府虽时常有人前来造访,但寻常女儿家无一不是矜贵自持,还从未有人当街这般待他。
若是不小心将他扯绊倒便罢了,偏偏还对他上下其手……
思及此,苏裴晗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削瘦的手扣紧宋卿卿的腕关节,估摸着劲道,将她往旁边一掰。
宋卿卿毫不设防,一骨碌在地上打了个转。她不顾脚踝上的疼痛,搀着玉芙伸来的素手连忙爬起来。
她默默估量着脚下到石阶底的距离,拍拍胸脯暗自舒了口气。
苏裴晗也随之站起身理了理腰带,将衣袖处沾染的灰尘拂去。
他紧抿着唇,周身温润和善的气质竟带上几分凌厉,一开口便带着愠怒:“在下来京都城这些天,还从未见过姑娘这般‘不拘小节’之人。古书有云‘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还望姑娘守节知耻。”
他接过宁安递上前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双手,似要将手上无意沾染上的梅花香拭净。
宋卿卿再不通文墨,瞧见了苏裴晗这番动作,也断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深知自己年少时在民间名声不太好听,但他方才那番话还是让她觉得尤为刺耳。
台阶下的众人早就被宁安赶走,只剩几个好事之徒还悄悄藏在巨狮石像后偷摸观察。
既然他这般看中名节,那她便偏要让他成为京中笑柄!
宋卿卿三步并作一步,一把将苏裴晗胸前衣物攥紧。趁着他愣神这一刻,她立即踮起脚,仰头吻上那双失了血气的唇瓣。她发了狠地咬上一口,趁着他无意张口的瞬间,一股甜腻清冽的花香闯了进来。
苏裴晗耳根泛着薄红,腰间发软。但他很快醒过神,使足了劲将来人推开。
宋卿卿踉跄了半步,苏裴晗也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公主……”
玉芙早就被宋卿卿方才的举动给惊住了,她下意识稳住她的身形,喃喃唤了一声。
宋卿卿抢来苏裴晗手中锦帕,又囫囵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随后学着他的模样,用这帕子将纤纤玉手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
“探花郎,也不过如此!”
她将什物扔在苏裴晗脚下,将声量提高了几分,不屑地评价道。
语毕,她转身拉起玉芙走回马车。
*
落日余晖下,苏府大门慢慢阖上。
掌事的将那两个女子的身份说了个明白,苏裴晗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宁安提着口气,小心地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分毫。
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公子在外人面前这般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