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很不耐烦,下午约好了发型屋去烫头发的,她都想好了这次一定要烫到发根,把颅顶再垫高一点。刚想拒绝,脑海里闪过李开洋在会所做蛋糕的场景:楼下三千金的问题像一把把小刀子,旁边看戏的邻居太太们看起来淡然,眼底都藏着窥伺和嘲讽。许可儿不知怎的生出了好好做妈妈的心,应了高老师的约。 许可儿是第一次见高老师,好像一个逃了课的学生要被叫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她左挑右选,都没有选到一条撑得起这种台面的裙子,最后只好在无名指上胡乱套一只戒指。到学校的时候还是迟到了,高老师起身欢迎这位稀客:“李开洋妈妈,终于见面啦。”高老师旁坐着英文主班金老师,金老师看到许可儿甚至激动地给了一个拥抱。许可儿打量着两位老师,她最喜欢评判女性好不好看,得出的结论是,高老师有点黑,金老师有点胖。许可儿见到人总是没理由地内心发虚,总得比较些什么,赢一点什么,才能撑住自己。 金老师一开口就是流利的美音,语调跟着脸上的表情起伏跌宕,许可儿听得眼前发黑,还好有高老师在一旁耐心做翻译。语言就是这么奇妙,从英文翻到中文往往再加一层客气,仿佛问题都隔得万水千山,只剩下“老师们的担忧和需要家校共建的小问题”。许可儿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什么上课不爱发言,中午吃饭不怎么吃,学校要求准备的活动材料时常不带,直到高老师拿出了李开洋在课上表现的视频,许可儿才坐不住了。 视频是体育课的时候录制的,班级里的孩子两个一组,拍着皮球做游戏。其他小朋友听着白人老师的指令,或是用英语大声应答,或是和同组的玩伴交流互动,没穿校服的李开洋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边,其他孩子都进入下一个游戏了,开洋还在古怪地重复着同手同脚齐步走的动作,最后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惹得其他孩子哄堂大笑。 “开洋妈妈,您也看到了”,高老师斟酌着措辞,“开洋上课经常会一个人走神,重复一些自己设计的小动作。有一次全班同学都去音乐教室上课了,开洋没有和大家一起下楼。我就想看看开洋会做什么,结果开洋一个人在教室里坐了一整节课,自己和自己玩玩具。” 许可儿挑眉,“那老师你应该带他去上课呀。来学校就是要上课的。” “开洋妈妈,我们关注的不是有没有上到一节课,而是开洋的行为模式是不是不太一样,”高老师收住了异常这个词。“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很想和您取得联系,看看开洋在家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表现。” 许可儿把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后仰,“没有,开洋在家里很好的”,她重复一遍,“很好的。” “那我们也都再继续观察。开洋的自理能力和社交能力在同龄孩子中是偏弱的,除了明显的注意力不集中,有时候开洋也不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最近我们的晨圈也在上情绪魔法课,您在家里也可以给开洋读一读相关的绘本。” 高老师带着许可儿走到班级同学的画作墙前,指了指一张画,“开洋妈妈,您看,其实开洋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许可儿顺着高老师的手望去,只能模糊地看出画了两个人,线条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许可儿有些好笑,“这画的是什么?外星球嘛?” 高老师看着许可儿,语气温柔,“是我们让孩子们画出你心中最幸福的时刻,有小朋友画的是最喜欢的玩具车,也有小朋友画了家里的小狗,开洋画的是一个故事,他说妈妈和我在沙滩上,我在玩沙子,妈妈给我拿糖,是最幸福的时刻。” 那是今年的暑假,许可儿带着李开洋去老李在的城市,一家人很少有机会一起度假,许可儿精心选了海边的度假村,李开洋很少出门,见到大海和沙滩玩疯了,许可儿怕晒黑,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晒霜躺在遮阳伞下。老李在房间不知道忙些什么。李开洋在沙滩上堆城堡,捡贝壳,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踏着海浪做着没有规则却异常快乐的游戏。遮阳伞下的许可儿拍完了照,修完了图,热得不耐烦,只想快点回房休息,顺便和老李谈一谈每个月的抚养费需要再涨一涨。李开洋却舍不得走,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妈妈,说想玩到太阳落山。 别玩了,回房间妈妈就给你吃糖,许可儿当时是这样哄孩子的。 许可儿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涩,原来这就是李开洋心里最幸福的时刻。她用来结束遭罪的亲子陪伴的诱饵,却在孩子的心里甜了又甜。 金老师还分享了李开洋其他课程的表现,任课老师们对这个行为古怪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评价,数学老师说李开洋很有天赋,在其他同学还在找数字的时候,李开洋不仅能又快又好地找到数字,还可以完成加减法;语文老师说李开洋有时候愿意主动给大家背古诗。 许可儿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是啊,我们开洋很聪明的。在家里,我和他爸爸学习都抓得很紧的。数学是他爸爸请的老师,带他超前学习;语文我和他讲古诗的,昨天才讲到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嘛,我还和开洋说,不仅要背,还要理解诗背后的意义,为什么那么多寺庙呢,是因为南朝民不聊生,大家日子过得苦需要精神寄托,所以就……” 许可儿的演讲还没发表完,被高老师的疑问堵在了半路,“难道不是因为南朝皇帝尚佛吗?佛教几乎为国教,梁武帝更是唯佛为尊了,”高老师话锋一转,“扯远了,但您能陪开洋一起读诗,一起讲诗真的很用心,高质量的亲子陪伴是我们一直倡导的。” 许可儿总觉得高老师是在拆自己的台脚。是文化人又怎么样呢,许可儿的心里有了些怜悯,还不是只能做个幼儿园老师。 家长谈话终于结束了,许可儿的心情一如被留堂的学生终于被老师大赦回家。她正准备叫上子萱去做个指甲,她手指纤长,最适合做贴满水钻的款式,晃起来眼前浮光跃金的。还没来得及发出邀约,一颗炸弹却在她面前被引爆了。 一条新信息,来自妈妈: “听说老李已经和那个女人结婚了!速回电!” 许可儿觉得肺里所有的氧气都被抽走了,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那句诗: 南朝四百八十寺, 许可儿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这个朝代要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