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是去了池姑娘那儿。”沈澈身边一直跟着的小五回禀道,他觑了一眼世子的神色,小心问道:“可要属下分两个人过去,暗中看护着池姑娘?” 沈澈执笔蘸墨,下笔流畅,“不必。” 熙和这口恶气不出,往后怕是更要折磨她。今日总归是大喜之日,下手当不会失了轻重。 他心里清楚,自己越是关照衔池,衔池在府中的处境便越艰难——今夜是他没料到衔池会冲进来,让熙和看见了她的嫁衣。 时局未稳,他娶熙和本也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待到大业已成,杀了就是。 熙和在湖边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衔池。 她看见那身精心设计的嫁衣,便觉得刺得眼睛疼,当即摆了摆手,两个仆妇过去,将衔池带到她面前。 衔池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向她行礼,她不叫起,她便只能一直低福着身子。 熙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把她衣裳扒了。” 衔池愕然抬头,却没怎么反抗,任由她们将自己扒到只穿着雪白的中衣。 念秋两步上来踹在她膝盖,将她踹跪下,“世子妃没叫起,你敢乱动?” 湖边确实阴寒,她又向来怕冷,只穿着中衣,没一会儿便瑟缩起来。 熙和看见她的动作,嗤笑了一声,走上前来抬起她下巴左右看了看,“妹妹这是,冻着了?” 衔池咬紧了牙关,“不敢。” “不敢就好,不然,这金簪,该没人替我捡回来了。”话音未落,熙和从发髻上抽下一支金簪,扬手扔进衔池身后的沉沉湖水中。 与此同时,念秋狠狠推在她胸前,她向后一仰,跌进冰寒凄骨的湖水中。 岸上没人听见,念秋推人下去的那一霎,风声中依稀裹挟着极细微的一声,似是箭矢破空。 寒芒一闪,箭簇倏而近在眼前,衔池瞳孔一缩,铁器破开皮肉的细响清晰在耳边。彻骨湖水下,连痛感都迟了一瞬。 心肺像是被人伸了一双手进去,生生撕裂扯开。湖水涌上来那一刻,她本能地挣扎起来,但斜穿心肺那一箭太深,血流失得太迅速,她一点点失去挣扎的力气,缓缓向湖底沉下去。 昏暗的光线愈来愈远,从她胸口涌出的血蔓延开,像是水中的一袭嫁衣。 真的好冷,她从未这么冷过。 她好不甘心。 这短短一辈子,她像是只任人操控的木偶,一日日演着戏文。她挣不断身上束缚着吊起她的细线,甚至连戏唱到了哪一折都分不清楚。 本以为牺牲掉自己,就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天真得像个笑话。 意识彻底混沌下去前,许是满湖的红沉进了她眼底,她眼前隐隐约约又看见东宫最后那场声势浩大的火。 像她无数回梦魇所见。 可是这回,火光尽头那道熟悉的背影,竟朝她转过身来。 她听见他低声唤她,像过往三年无数次唤过的那样,“衔池。” 最后的挣扎倏而停了下来。 熙和听着她扑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一口恶气终于疏散了些,正打算看她像条落水狗一般爬上来,便看见湖中涟漪一波又一波荡开的血色。 她惊愕不已,却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念秋一声尖叫。 沈澈赶过来时,人已经被捞了上来放在岸边,雪白的中衣上全是被水晕开的血迹,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更是半分血色也无。 青黛伏在自家主子的尸身上哭,却看见世子踉跄了一步,丢了魂般慢慢走过来。 熙和脱了簪,披了件衣裳跪在路旁,在沈澈走过时轻轻抓住了他衣袍下摆,“子安……” 沈澈一言不发,从她身侧走过,眼中耳中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人,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清。 青黛跪着退开两步,只见他解下身上披风,动作轻柔地替地上的人盖在身上,又顺势收拢她,极其自然地将人抱入怀中。 沈澈抬手,抚了抚她紧闭的眉眼。尸身冰凉的温度似是从指尖一路向上蔓延至心脏,缓缓将他整个人冻结。他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中头一回露出些无助的空茫,神情脆弱得仿佛是盏跌落半空,将碎未碎的琉璃灯。 处在京城正中心的涡旋里头久了,处心积虑走到如今,这一路来他算无遗策,眼见着大业将成,便以为自己有了通天之能。 他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要再忍耐段时日…… 可她却没有那些时日了。 但凡他留两个人在她身边,暗中照看些,她又怎么会死在一支不明不白的冷箭下? 他明知道,正当多事之秋,她嫁来他身边,明里暗里要受多少委屈。 京中波云诡谲,他以为在他能万无一失地护住她前,别太在意反而是一种保护——等此间事一了,他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爱她。 她衣上未干的血水沾了他满身,湿漉漉的鬓发垂在身后,犹在滴答着水滴。沈澈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八岁那年,他随母亲南下求医,偷溜出去时不慎落了水——他不会水,扑腾了两下,正以为自己要呛死在河里,却被人一把拉上了水面。 水面反射的阳光刺眼,有人吃力地带着他往岸边游,瘦小的身躯几次险些被他缠得拖下去,却始终不曾放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