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的纸除去多了几道整齐的折痕外再无变化,连丝毫磨损都没有。 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动姜宁身上的丝绦,鲜亮的碧色在林如海眼前晃动。 仿佛深春树上的颜色。 姜妹妹是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这页纸的。 林如海视线转移到了姜宁的手上。 她手背的肌肤依然洁白细腻无比,指甲上没涂丹蔻,是自然的粉红色,光洁到灯火在上面隐隐跳动,但她指腹和手心多了许多薄茧,是她练字作画、骑射习武留下的。 她指尖捏着一只芽黄的荷包,上绣小小几朵海棠。荷包半旧了,绣成海棠的丝线也有些黯淡了。 姜妹妹……一直把放妾书贴心放在胸口? 她为什么这么珍重放着这页纸? 林如海愣神过久,让姜宁不得不唤他一声:“老爷?” 他到底是什么打算,不能直接点说,非要吊人胃口? 她的声音依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没有期待,没有喜悦,没有焦急,只有一点点催促,一如她的神情。 她在催他快点做决定。 “姜妹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倒也潇洒。” 林如海心有所感,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那些已经开始准备的,原本想着一切完备后再向姜宁提起的打算,都堵在喉咙口,更说不出来一个字。 姜妹妹想让他做什么决定? 她以为他会做什么决定? 林如海凭多年官场的本能没让情绪外露,看着姜宁的眼睛,只说:“我……想放妹妹出去。” 说完这句,他喉头更堵了。 姜宁却觉得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啊,原来真的是要放她走,才这么不好开口啊。 她心里同时出现了两件一定要问清楚解决好的事: 一,绯玉怎么办?能和她走吗?还是她出去了也能随时来看绯玉? 二,她的所有财产能全然带走吗? 她也问出来了:“那绯玉怎么办?”她尽量把话说得缓和圆润些:“我不担心老爷会让人亏待了孩子们,可黛玉毕竟是太太的女儿,还有亲外祖家,绯玉只是放妾的女儿……” 一面问,她一面在思考:林如海为什么要放她出去?是决定从此给贾敏守身如玉,还是取中了哪家高门贵女做续弦,要提前给新夫人铺平道路,把她这多年爱妾送出去? 她知道林如海重感情,他对“爱妾”好,对嫡妻更好,他又注重上下尊卑,不想让爱妾势大,新妻势弱也有可能? 林如海的目光没从姜宁面上移开过。 他看得清楚。他说要放她出去后,她只是怔住了一下——几秒?略有忐忑,但并没有分毫震惊、慌乱,更没有不舍…… 有不舍。 是对绯玉和黛玉的不舍。 没有对他的。 她真的认为他会放她出去…… 她是这么想他的! 林如海心中有不知是对姜宁还是对自己的气,全用毕生养气功夫忍下来,笑道:“妹妹放心,我自然不会断绝了你和绯玉的母女之情。” 在“自然”两个字上,他还是忍不住略下了重音,“我想先问妹妹,若出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姜宁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一时又想不清楚,便先顺着他的话回答:“若能带绯玉一起走,我先去姑苏找岁雪,然后一起找大哥。大哥这些年行商去过许多地方,我也想走走……” 她猛然住口了。 若她没看错……林如海额角青筋在跳? ……他在生什么气啊?不是他自己要放她走的吗?不是他问的她有什么打算吗? 林如海竭力克制住在心里横冲乱撞的飞醋,可一开口就是冷笑:“妹妹对他倒信任。” 姜宁轻轻皱眉:“我和大哥从小在一处,有他我才能从姜家逃出来,这些年他一直给绯玉攒着嫁妆……” 她有些明白了。 林如海是在……吃醋吗? “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宁觉得莫名其妙! 她和谢寒之间这么多年都清清白白,他不是知道吗? 而且他都要放她走了啊! 她要去找谢寒纯粹是“一家人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啊! “我是什么意思?”林如海站了起来,嗤笑一声,知道自己醋得整颗心都在酸,“我还想问,谢寒都二十七岁了还不成婚,他是什么意思?” 姜妹妹不提,他还没想到! 谢寒的父亲只这一子,谢寒又不似他接连丧子,也算大商了,怎么不会不想娶妻传承后嗣? 谢寒再是记着姜妹妹的恩情,再是把姜妹妹当亲妹妹看,可他竟然要将半副身家都留给绯玉—— 他才是绯玉的父亲! 姜宁也很无奈啊! “前些年我劝过,嬷嬷也几次劝过,他不愿意成婚,老爷觉得难道我能按着他的头入洞房吗?”姜宁还想好好把谈话继续下去,最好别搞砸了,“连岁雪都二十五了也没成婚,老爷是知道的。” “妹妹别糊弄我。”林如海深深吸气,“婚姻之事,女子和男子怎能一样。谢寒即便想博取一个出身再议婚事,如何这些年身边连半个姬妾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