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玄金色的背影逐渐走远,湫皇低声问道:“宁大人可怪寡人?” “原本是怪的,可王爷说你也只是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做了一个并无恶意的决定。” 宁为玉并未看她,声音冰冷:“我不怪你,我可怜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胁迫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鼓声响起,圜丘四面传来悠扬的颂歌,三千界第一场由神明主祀的祭天之礼正式开始。 孟娴站在圜丘正中,和着祭乐持剑而舞,伴随着颂歌的缓急,时而轻灵翩跹,时而潇洒凌厉。毓冕上的连珠垂下,遮掩住她的一半的面容,也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祭台之下是与她在这个世界相遇相知的友人。 初见时鲁莽惹人厌,与她争吵摔杯的小昉将军,为她的离去痛哭不止,甚至不惜舍下年幼的儿女、美满的家庭,想要亲身替她赴死。 性情冷傲,曾经只愿守着铎国偏安一隅的孤衾寒,屡次登门,愿不问缘由、不计代价的为她而战。 还有那个胆小又不务正业的罗姝,大着胆子甩开一直以来挟制她的重臣,坚定地为她发声。 更远的地方,还有两位可爱的大宗师,举家来璟国助她,与她周游列国,看遍人间风景。 在铎国时,孤衾寒曾问纪子究竟何为道,纪子坚定回答,为万民之履,为太平之阶,九死无悔。 明学也好,济学也好,甚至是罗姝的百话学,皆是这万千大道中的一则。 凡人尚且敢于以身殉道,一往无前,九死无悔,神明又有何惜? 最后一声悠扬的编钟已过,余音袅袅,她的时间到了。 孟娴神色轻松,低声笑道:“用神来祭天,亏她们想得出来。” 双手持着恒如,剑锋横在颈前,她缓缓阖上眼眸。 穆昉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下唇被死死咬住,血肉模糊。 孤衾寒咬着牙双拳紧握,罗姝亦是泪流满面,口中哽咽:“她还欠我一场书会呢,我马上就能火了……” 上品仙器利落地划过神女毫不设防的颈项,剑光一闪而过,铿然落地。金红色的半神之血飞溅而出,曾主天下沉浮的一代王者,倒在了她亲手点亮的黎明之前。 层云掩住了旭日,微风静止在树梢,此刻,天地万物,共为哀寂。 宁为玉再也忍不住,飞身越过九级石阶,接住那道坠落的身影,抱着他血流不止的妻主,绝望地跪坐在祭台之上。 破碎的神光消散在空中,颈间传来陌生而尖锐的痛楚,孟娴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 颤抖着伸出手,轻抚了下宁为玉的面颊,她温柔催促:“为玉,到时间了。” 宁为玉颤抖着手,自她袖中摸出九冥转魂鼎,鼎中自生而出幽紫烁金的奇异汤汁。 凤眸微阖,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孟娴的眼下。 “我喝了,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曾为王爷自毁容貌的、曾屡屡赴宴却一言不发的那些郎君……” 孟娴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宁为玉,就只是为玉。” “我信王爷。” 宁为玉释然一笑,举起小鼎一饮而尽。 轻柔的吻落在孟娴额上,宁为玉声线温柔:“若有来生,我还予王爷做夫郎。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咱们正正经经拜过天地,喝上一杯喜酒。” 浓烈的白光破体而出,他的身体化作点点神光散逸,逐渐消泯于虚空。 孟娴无声地看着,疼痛逐渐麻木,模糊的视线中一块白色的碎片冲天而起,突破小世界的壁障,回归冥府。她放下心来,意识也随之落入黑沉。 穆昉不顾一切的挣开阻拦,扑倒在圜丘最高处,对着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祭台痛哭失声,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却知道,自己刚刚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璟国王都,纪子和凌子喝着茶正闲聊。 纪子兴致勃勃的戳着老友:“哎,你说……” 她忽地愣了一下,而后一脸莫名地继续道:“你说那个谁和那个谁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来玩玩?” 凌子眼都没抬,顺其自然的接道:“你还敢管……那个谁的事儿?挨打没够吗?” 二人蓦地顿住,凌子迅速从轮椅上起身跑到院中,纪子亦是一把扯下黑纱,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遥望国都的方向,勉力撑着眼皮,泪珠滚滚。 记忆泛起迷雾,她们仿佛忘记了两个很重要的名字。 王宫书房之中,一道王令忽然落在案上。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拂去其上的神光,缓缓展开属于此间凡人自己的民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