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手底下拉拢亲信,亦是对他瞩目非常,私下里常言他有晋悼公的神采,天生王者之气。 东宫压倒西宫,只欠时机了。 - 一日,太后特地在长乐宫大宴,亲重大臣与外戚宗室都在。 太后做飞花令,群臣亦做飞花令。太后阴使幸臣邀穆帝强饮,衮衮诸公,莫敢禁止。 实在是和乐融融,并无吕后饮宴、朱虚侯军令饮酒之事。 太后由此心意颇佳,赋诗道:“造物含气贞。” 穆帝亦对诗,道:“无为赖慈英。” 群臣皆贺。 宴酣之乐,子时方歇。 母子和乐,太后扶着穆帝的手,送至步辇,道:“送陛下回宫。” 穆帝亦拍着太后的手道:“母后,大汉的天子姓刘。” 太后闻言色变。 而外人看来,太后天子明明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 太后胆寒,更觉齿冷。 回宫早早就捂被子歇下了,然而酒气未消,愈发觉得堵得慌。 太后怒道:“狼崽子究竟是狼崽子,喂不熟的狼崽子。” 刘旸安抚道:“太后若是如今更立天子,只怕是会打草惊蛇。太后对陛下不仅有养育之恩,更有扶立之功。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不至于做得太绝。” 太后冷笑道:“神武帝废后废太子夷外戚三族、显帝杀舅灭舅族、肃帝灭帝母后宫,打击外戚势力,无所不用其极。你觉得陛下能有例外吗?” 太后幽幽地道:“先帝当初借我的手,灭了两位太子的舅族,不仅做绝,还做得干干净净的!也就只有我这么个实心人啊,为他担了恶名!皇帝说的对,大汉的天子姓刘,他身上流的是高皇帝的血!我早就知道的!” 刘旸这才想起来当年宫中秘闻,乃是太后设计陷害帝母,再看看如今的局势,他恍惚觉得脖颈有些冷。 仍是好一番宽慰,也不知是宽慰太后的,还是为了宽慰自己来着。 - 刘旸企图向穆帝投诚,由此在京的刘氏宗室,几乎练成铁板一块,随时准备向外戚窦氏发难。 都城战火一触即发! 窦翀由此抓住时机诛杀刘旸。 太后震怒。 窦翀陈述原委,揭发刘旸罪状,太后勉强息怒——经此一事,愈发觉得与穆帝之间的关系已至水火不容。 窦翀趁机向太后陈说拿回兵权:“漠北气焰嚣张,可以借此立威,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太后力排众议,由窦翀掌权,领兵十万,务必扫平漠北,拿回安北都护府。 - 穆帝阅兵,为大将军践行。 穆帝亲自给窦翀披上战袍,道:“封狼居胥,饮马瀚海,舅舅当自勉功名。我明堂垂拱,等着舅舅凯旋。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舅舅解战袍。” 窦翀涕泗交颐,数言:“不敢轻负陛下,不敢有辱国威……” 千军万马,万里赴戎机。如火如荼,浩浩荡荡,奔北而去。 这煊赫的气焰和压倒性的威势,不难预见,北匈该是只能在阴司里懊悔不该轻犯大汉天威! 令人恍惚觉得,窦翀趁胜归来之日,便是改朝换代之时。 壮哉,天汉。 望着城门之下远去的汉军将士,穆帝冷笑,对左右亲信道:“旌旗迤逦出洛阳,将军归来之日,便是楚囚相对之时。” 却略无哀意,相反,得意非常。 这位少年帝王,有着非同一般的冷静和智慧。左右以为能从他的赫赫威仪里,看到当年世宗皇帝元服御极之时,是怎样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而他们这位英明的君主,比当初元服御极的汉世宗,更年幼二三!当年的四夷,是如何后悔不该轻侮天汉。如今的四夷,恐怕亦将自食恶果了。 - 窦翀与南匈奴联兵,全歼北匈奴主力,重创漠北王庭。 漠北缬曳单于投降称臣,愿为大汉邦州,甘为大汉马首。 窦翀于燕然爱山勒石铭功,自以为不输当年霍去病! 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其人刚至洛阳,便束手被捕,赐死家中。 寺人回报时,如实说:“大将军还穿着陛下亲赐的战袍,而战袍皆灰腐。” 穆帝只回以淡淡叹息,仍掩泪杀舅。 - 太后亦软禁于温德殿,翌年辄崩。 窦太后为他选的中宫皇后,亦因巫蛊而被赐死,母氏蔑有孑遗。 势动中外的外戚势力,竟然能毁灭得如此简单。朝右侧目,皆不敢轻慢天子。 外戚者,爱升,则天下不足容其高;欢坠,故九服无所逃其命。 可惜,在大汉王室,从来就没有所谓“爱升欢坠”,全是利用。 中宫之位从一个高门阀阅处丢失,却花落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小庶女手里。一如显帝马皇后,一如肃帝窦皇后。 衮衮诸公,对此帝王权术不寒而栗,不得不重新考量起他们与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穆帝的关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