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极尽奢华的大殿,一边是饿殍遍地的村镇,义军雁过拔毛,郎鸿坐拥万贯财富,加入天溟教的百姓依旧穷困潦倒,所谓的“均田免赋”分明是一纸空谈。经历了曹威之事,张烈本就对郎鸿不抱期待,今日会面后,更令他心寒不已。
何遇安慰道:“大哥,事已至此,多虑无益。我们还需早些休息才是。”张烈深深叹了口气,随何遇离去。
【五】
次日清晨,郎鸿传召众将赴殿前议事。张烈和何遇早早前往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殿外广场上已陆陆续续汇集了上千人。
殿门缓缓打开,郎鸿头戴金箔发箍,身着天青锦袍,从殿中大步走出,昂首立于丹樨之上。
他威仪的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而后仰天长啸一声,双臂举过头顶,呈环抱苍天之状。片刻后,他双掌合十,朝天一拜。
殿外众人也随着郎鸿的动作,纷纷振臂抱天,合掌礼拜,大呼“青溟浩瀚,天下亲平”,状若群鸥展翼,声如山海轰鸣。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仪式行毕。
郎鸿向众人介绍了张烈何遇的经历,并说明了夜袭破城之计。众人听罢,皆欢呼不止:“教主慧眼识材,此战我军必胜!”“教主英明神武!”
郎鸿开始钦点兵马,布署战局。可就在此时,忽有探马从广场外飞驰而来,遥声喊道:“教主大人,大事不好了!曹护法行军途中遭遇了牧云太守袭击,我军伤亡惨重!”
“什么!?”郎鸿方才还踌躇满志,此刻心情却一下子跌入谷底。他面色铁青,大步沉沉地走下殿阶,往城门方向走去。
张烈、何遇随着人群跟去,只见街上到处是身负重伤、哀声不止的士兵。疤脸曹威恹恹地伏在马上,模样狼狈,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一见郎鸿,曹威霍地翻身下马,重重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教主大人!小人有负重托,恳请大人恕罪……”曹威脸如土灰,身上的织金战袍残破不堪,肩头一道渗血的刀伤赫然醒目。
郎鸿目露凶光,狠声道:“你这无能废物,吃了败仗,还有脸活着回来!前日本座予你九百精兵前去驻营,特意叮嘱你要谨慎行事,不得惊扰官军,你却不听命令,害吾军损伤至此?!”
“教主大人,这…这是因为……”曹威不敢道出真相,浑身直打哆嗦。此刻的他,恰如那名被他拿板斧指着脑袋的带路教人。
“还不是因为曹爷罔顾教主重托,一路上只顾着挨村挨户搜刮,结果被牧云太守发现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唉,真是可怜那些白白牺牲的将士啊!”
一个圆脸汉子从人群中闪出,阴阳怪气地道。此人名蒋滔,亦是护法将军,地位在曹威之下。
“混账东西!”郎鸿一听,气得双睛冒火。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曹威,正要愤然下令,却见何遇从人群中快步走出,来到曹威面前蹲下。
何遇快速从行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粉,往曹威肩头那道伤口上撒去。紧接着,他又取出纱布,熟练地为其包扎。
此情此景,众人无不大感诧异,愣愣地盯着何遇为曹威上药。张烈也对何遇的举动颇感吃惊,他知何遇心善,可为何连曹威这种恶人也要救?
金疮药药力惊人,曹威觉得舒服许多。他刚一抬头,却撞上了郎鸿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目光。曹威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又一头磕在了地上。
“一个将死之人,何贤弟你救与不救,又有何异?”郎鸿冷冷开口。
“教主大人饶命啊!”曹威惊惶大叫一声,猛力一撕,便将血淋淋的布条撕下,强忍着血肉黏连的剧痛,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教主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小人一命吧!小人愿受惩罚,愿受千刀万剐,只求教主大人留小人一命啊!”
瞧着曹威那副既可恨又可笑的模样,张烈感到一阵恶心。他扭过头,却见何遇已然起身,正朝郎鸿躬身一揖,看样子是要替曹威求情。
张烈暗叹一声,他不愿见郎鸿迁怒于二弟,于是抢先一步道:“教主且慢,战前斩将乃兵家大忌,切莫为之。眼下敌军初胜一阵,最易松懈,正宜我军夜袭。”
这番话直教郎鸿清醒不少。他捱住怒火,想了又想,道:“哼!还是张贤弟所言在理,众将士听令,随本座回主殿继续议事。”
说完,郎鸿瞪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曹威,咬牙切齿道:“蒋滔,把这个该死的废物带下去,压入天牢,待本座大获全胜后再行发落!”
“遵命!”蒋滔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教主大人请放心,小的定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用的东西!”
看着蒋滔小人得志的嘴脸,张烈心道:好一个落井下石的卑鄙之徒!这些护法将军勾心斗角,皆非善类。只怕此战之后,他们又要对我与二弟施加暗算,我还需早作打算才是。
……
落日向晚,大军分作五路,偃旗息鼓而行。
何遇遥望着天边斜阳,思绪万千:从行医济世到加入义军,他已做出了抉择。他不忍见那饿殍遍地、满目疮痍的世间,于是决定投身义军,愿竭心尽力救助更多受苦受难之人。何遇心中坦荡,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心,无复怨怼。
张烈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回头看了看队伍中央的马车,郎鸿正在其中打着瞌睡。
回思郎鸿的言行举止,张烈依旧感到愤懑,但他看了看身旁的何遇,心神渐定。
夕阳投下琥珀色的光辉,洒在何遇白皙的脸上,映出柔和而坚定的神采。
张烈心道:二弟,你尽管放心,有我张烈在,定会还天下百姓一个亲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