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我,如今是你弟子,我爷爷,还在你家住着,身为大骊国师,要不要讲一讲公私分明?” 陈平安信,只是不全信。 崔瀺走上台阶顶部,转身望向远方。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举了举,说了句我喝点酒,然后就坐在台阶上。 崔瀺问道:“你觉得谁会是大骊新帝?藩王宋长镜?放养在骊珠洞天的宋集薪?还是那位娘娘偏爱的皇子宋和?” 陈平安摇摇头。 崔瀺笑道:“宋长镜选了宋集薪,我选了自家弟子宋和,然后做了一笔折中的买卖,观湖书院以南,会在某地建造一座陪都,宋集薪封王就藩于老龙城,同时遥掌陪都。这里头,那位在长春宫吃了好几年斋饭的娘娘,一句话都插不上嘴,不敢说,怕死。现在应该还觉得在做梦,不敢相信真有这种好事。其实先帝是希望弟弟宋长镜,能够监国之后,直接登基称帝,但是宋长镜没有答应,当着我的面,亲手烧了那份遗诏。” 陈平安喝着酒,抹了把嘴,“如此说来,皆大欢喜。” 崔瀺问道:“你当年离开红烛镇后,一路南下书简湖,觉得如何?” 陈平安说道:“死人很多。” 陈平安眼神晦暗不明,补充道:“很多!” 崔瀺轻轻抬脚,轻轻踩下,“世间的悲欢离合,自然无贵贱之分,甚至分量的轻重,都差的不多,但位置,其实有高下之别。” 崔瀺问道:“知道我为何要选择大骊作为落脚点吗?还有为何齐静春要在大骊建造山崖书院吗?当时齐静春不是没得选,其实选择很多,都可以更好。” 陈平安说道:“我只知道不是跟传闻那般,齐先生想要掣肘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师兄。至于真相,我就不清楚了。” 崔瀺微笑道:“齐静春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怕我在宝瓶洲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大到会牵连已经撇清关系的老秀才,所以他必须亲自看着我在做什么,才敢放心,他要对一洲苍生负责任,他觉得我们不管是谁,在追求一件事的时候,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只要用心再用心,就可以少错,而改错和补救两事,就是读书人的担当,读书人不能只是空谈报国二字。这一点,跟你在书简湖是一样的,喜欢揽担子,不然那个死局,死在何处?直截了当杀了顾璨,未来等你成了剑仙,那就是一桩不小的美谈。” 陈平安一言不发。 崔瀺笑道:“知道你不信。没关系。我与你说这些,是私事,便有私心。” 崔瀺问道:“有没有想过,阿良与齐静春关系那么好,当年在大骊京城,仍是为何不杀我,连大骊先帝都不杀,而只是坏了那座仿造白玉京,更留了先帝三年寿命?” 陈平安摇摇头,“不知道。” 崔瀺微笑道:“不妨依循某个臭牛鼻子的脉络学,多想一想你已经看在眼中的既定事实,推算一二,其实不难。” 陈平安缓缓道:“大骊铁骑提前火速南下,远远快过预期,因为大骊皇帝也有私心,想要在生前,能够与大骊铁骑一起,看一眼宝瓶洲的南海之滨。” 崔瀺伸手指向一处,“再看一看倒悬山和剑气长城。” 陈平安皱眉道:“那场决定剑气长城归属的大战,是靠着阿良力挽狂澜的。阴阳家陆氏的推衍,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终究是出了大纰漏。” 崔瀺偏移手指,“桐叶洲又如何。” 陈平安说道:“看似气运庇护一洲,使得妖族谋划过早浮出水面,得以逃过一劫,如果假定妖族真的能够攻破长城,桐叶洲就不适合作为第一个攻打方向,危机倾向于南婆娑洲和扶摇洲,尤其是后者。” 崔瀺指了指地面,“我们宝瓶洲,版图如何?” 陈平安喝了口酒,“是浩然天下九洲当中最小的一个。” 崔瀺又问,“版图有大小,各洲气运分大小吗?” 陈平安摇头,并无。 崔瀺指向地面的手指不断往南,“你即将去往北俱芦洲,那么宝瓶洲和桐叶洲相距算不算远?” 陈平安攥紧养剑葫,说道:“相较于其余各洲间距,可谓极近。” 崔瀺抬起手,指向身后,“先前北俱芦洲的剑修遮天蔽日,赶赴剑气长城驰援,是不是你亲眼所见?” 陈平安额头渗出汗水,艰难点头。 崔瀺笑了笑,“先前怪不得你看不清这些所谓的天下大势,那么现在,这条线的线头之一,就出现了,我先问你,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是不是一心想要与道祖比拼道法之高下?” 陈平安点头。 崔瀺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为何世人喜欢笑称道士为臭牛鼻子老道?” 陈平安说道:“因为传言道祖曾经骑青牛,云游各大天下。” 崔瀺轻声感慨道:“这就是线头之一。那位老观主,本就是世间存活最悠久之一,岁数之大,你无法想象。”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双手揉着脸颊,手心皆是汗水。 东海观道观老观主的真实身份,原来如此。 崔瀺笑道:“你不妨想一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带给桐叶洲最好结果的线头一端,那个无心撞破扶乩宗大妖谋划的少年,若是老道人的手笔?那少年自己当然是无心,可老道人却是有意。”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以剑炉立桩定心意。 杂念絮乱,如雪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