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来,不过还挺受用的。
扶着公子回到瓦窑里,瓦窑既黑且冷又破又脏,长安好生费力收拾了一通方可勉强住人,墙上几个破洞只好用些干草塞住,以免寒风漏进来。
小心托着公子躺好,长安开启碎碎念模式:“公子呀,你这回伤得可不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简直不计其数,幸好没伤着筋骨,就是血流过多以至身子太虚。”
“昨日我已到山下小镇上查探过了,目前还算安全,依我之见,公子先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再赶路。”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买了些吃的回来,赶紧趁热乎着吃。”
以往顾长卿总嫌长安话多,常吵得他头脑发胀,可眼下听着长安的絮叨,心里只觉特别温暖踏实。
“不过银子所剩不多,眼下又无法进城联系暗桩,咱们只能省吃俭用了。”他边解释边打开纸包取出食物,递给公子,“公子且先委屈一下,等回到南易我让人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再把阿月叫回来,为公子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接过长安递过来的蒸饼,公子被他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逗笑了,不过也明白长安不停絮叨无非是怕他心中难过,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咬了口蒸饼,松软绵甜,有蜂蜜淡淡的清香,好似一直甜到心里,稍稍化去些苦意。公子鼻子微酸,温声道:“长安,谢谢你。”
“公子这话我不爱听。”长安被公子这见外话气恼了。
“那你爱听什么?”公子接话。
沉吟片刻,长安认真答到:“涨工资吧。”
心知长安在逗笑,公子如他所愿扯了扯嘴角,“好,涨工资。”
长安嘴里叨着个馒头,开始生火熬药。
若放在以往,顾长卿定要忍不住说上几句:吃饭就该有吃饭的样子,做事就该认真对待。
而长安通常会顶上几句:公子也太一板一眼了,总端着架子不累吗?
累吗?顾长卿已经很久没想过自己累不累,他早已习惯如此,并认为理所应当。
可长安一直试图改变他,时时刻刻同他对着干,他叫长安往东,长安偏要往西,总惹他生气,只因吃定他狠不下心责罚。
儿时还常怂恿他干坏事,譬如:公子,隔壁的荔枝熟了,咱们今晚去摘点吧,你帮我把风就成。
又譬如:公子,师父这两日不在,咱们去镇上玩他个痛快。
恃宠而骄说的正是长安这种人,不过他舍不得责罚长安并非只因看在师兄弟或主仆情分,而是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彼时陈怀熠初登大宝,尚未显露野心,师父却断言陈怀熠迟早要对顾家不利,让顾家做两手准备。
而母亲那时正好有了身孕,便以去乡下别院照顾次子为由离开定安,实则去了南易,生下长安后才返家。
直到师父抱着个刚满月的小婴儿来到别院,顾长卿才知晓自己多了个弟弟。
师父叮嘱他:除非你有朝一日遭遇不测,长安方可认祖归宗,替你完成未尽的职责。
可当顾家被残害到只剩他和长安,他真的害怕了,什么祖训什么职责他通通不想管了,也不想说出长安姓顾这个秘密,如此长安便无需背负顾家的血海深仇。
他只希望长安好好活着。
然而此时冷静下来想想,彼时的想法实在过于太草率,万一自己真有个好歹,以长安的性子,八成会疯狂到不计后果为他报仇。
断不能让事态发展到那般地步!
喝过药,长安扶公子躺好。
待他收拾完毕,顾长卿往里挪出点位置来,招呼长安:“过来歇歇,被窝里暖和点。”
长安应好,两人并肩躺在厚厚枯草铺成的“床”上,盖着同一条棉被。
也只有这一条棉被。
没办法,银两紧缺,得留着给公子买药,长安连褥子都没舍得买。
长安将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墙上那处被枯草塞住的破洞,有细细密密的光线从草隙间穿透进来,微弱得压根起不到照明作用。
“公子,我有点想临江的家了,还想姑娘。”长安倏尔出声。
“……我也想她。”公子低声道。
“你说姑娘会想我们吗?”
“会的。”公子肯定地道。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担忧起来:“万一姓孟的又跑去找姑娘,我们不在,姑娘被姓孟的拐跑咋办?”
公子不由失笑,“不至于,她这会八成忙着数钱呢。”
长安哈哈笑起来,“姑娘向来惜财如命,听小甲说,姑娘为了追个小贼在巷子里追了有七八圈。”
公子也笑起来,“她追着我要茶具还追了两个月呢。”
两人笑了一阵,蓦地安静下来。
半晌后,长安神色一敛,“公子,华阳公主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只听公子淡淡“嗯”了一声,长安翻了个身,一手支起脑袋望着公子,郑重地道:“真的!公子别放在心上。”
公子轻敲他脑袋,淡笑道:“你家公子不傻。”
紧跟着蹙起眉面容冷肃,“陈怀熠生性多疑心思阴暗,谁也无法获取他的信任,他对顾家忌惮——不,他们陈家历代帝王无不忌惮顾家,此事又怎会因我而起?”
长安心道你激动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还想以死谢罪来着。
“更何况宫变事件错综复杂疑雾重重,邹寅是关键人物,需多派些人手着重查他,还有——”
公子蓦地一顿,犹豫着开口:“我……我如今是个通缉犯,你说姑娘会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