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她只能理解他所说的话,而不是旁人的。他得把她放在一个隔绝外人的地方,甚至还要专门创造一门语言,一门只有他和星期八懂得的语言,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旁人能够叫星期八做事了。 可这两件事实际上是矛盾的——他不能一边杜绝星期八与外部的接触,一边又靠一门生造的语言使她懂得外部的一切。他要想方设法把那么多的名词和定义灌进她的脑袋里,可其中的一些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说真的明白。他是不可能靠着自己的一张嘴和一堆课本做成这件事的,因此他需要某种高效率的学习机时,不止是让星期八哪里不会点哪里,而是要把整个概念系统都迁移进她的脑袋里。那将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数据接口——似乎是说他不但得限制星期八的自由,而且至少得在她的脑袋上打个洞。 他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在征服世界的道路上不得不做的事——主要尽是在虐待儿童。他也清楚这些措施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雅来丽加的告戒。她告诉他这些,是为了让他明白宣扬星期八的真实来历会造成多大的风险,尽管就目前的表现而言,星期八已经称不上是台有用的许愿机了。天角者的愿望似乎切断了数据输入模块与任务实现模块之间的关联,使她只能偶尔地、不可控地发挥出一点奇妙本领。这是来自一个纯洁种族的祝福——但真的是祝福吗?他紧跟着问自己。如果没有天角者参与,呈现于世人的不会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而是一台无所不能的精妙机械。正因为天角者赋予了这台机器生命(或者至少像是生命),她从此就将是可以被折磨、被伤害,甚至是被杀死的了。她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吗?自然这问题毫无意义,就像没有人能对自己的诞生表示同意或反对。而既然连诞生与否都不取决于自我意识,又怎么能说人是生来自由的呢?他渐渐开始分不清楚星期八与普通生命的区别,因为反正它们都是因着他人的愿望而诞生的。星期八和天角者的女儿又有什么分别呢?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楼上的房门终于打开了。马尔科姆笑容满面地从里头走出来,俞庆殊却没有跟着。他健步如飞地下了楼梯,朝着木然坐在沙发上的罗彬瀚张开双臂。罗彬瀚心不在焉地望着他,打量他老妈生命中所爱的第二个男人。马尔科姆年轻时无疑也是英俊迷人的,可他只比俞庆殊小两岁,加上早年四处游荡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使得他眼角的皱纹与微凸的小腹都难以掩饰。早在罗彬瀚离开这里以前,他就经常摸着稀疏的头顶,开玩笑说自己要去买顶最惹眼的假发。 如今的马尔科姆只能说是“在他这个年纪里算是英俊的”了,但他脸上仍然带有一股很独特的天真浪漫的神气,令人见了他就觉得心情愉快。罗彬瀚猜想这正是他吸引俞庆殊的地方。真的很难对这么一个乐观热情的人发火,虽然他时不时会闯出些祸来。 马尔科姆的确真诚地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比如此刻他放下手臂,有点纳闷地问罗彬瀚:“你为什么这样抱着一个靠枕?” 罗彬瀚低下头,看到自己已经把沙发靠枕像个婴儿似地抱在了怀里。幸而在他对面的人是马尔科姆,一个会揽着巨型泰迪熊跳华尔兹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因此他毫不尴尬,泰然自若地把靠枕放回膝盖上。 “我在考虑一个伟大的计划。”罗彬瀚严肃地说,“征服世界。” 马尔科姆勐地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从这个靠枕开始?” “当然!”罗彬瀚慨然说道,“先是这个抱枕,接着是小学义务教育,最后是全世界!” “全世界!”马尔科姆完全不知状况却依然热情地喊道。 俞庆殊把头从卧室里探了出来,不耐烦地冲他们嘘声:“别吵吵嚷嚷的,等会儿雷奥叫起来烦人。” 她说得太迟了。在后院花圃里小憩的雷奥已经奔进室内,冲着他们尽情地狺吠。罗彬瀚冲过去想要捏住它的嘴,它便蹦跳着逃到桌子底下。等到罗彬瀚凶神恶煞地把它赶去前院里,周雨已经从客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墙边静静地跟马尔科姆对望着。 “你好啊,兄弟。”马尔科姆瘫在沙发上说,“你也是从非洲来的吗?那你的防晒可做得真不错!” 罗彬瀚进门时正听见了这一句。他还看见周雨脸上露出的思索,约莫是在掂量自己该怎样称呼一个喊自己为“兄弟”,同时却又是自己伯母的配偶的人。这个问题罗彬瀚也曾经琢磨过,但如今早就不想了。他径自把周雨推到沙发边坐下,先向马尔科姆说明周雨的来历,再告诉周雨马尔科姆怎么会突然出现。 “这是马尔。”他提醒道,“马尔科姆,我跟你提过的。我们都叫他‘马尔’。” 周雨仍然不大习惯地点了点头,差点也受到了马尔科姆的熊抱欢迎。这一次又是走下楼的俞庆殊拯救了他。 “别没个样子。”她拍开马尔科姆粗壮而遍布疤痕的胳膊,“先去洗把脸,弄得脏兮兮的。” 马尔科姆递给她一个爱意绵绵的眼神,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俞庆殊假装不在意地招呼着周雨,问他想喝点什么饮料。 “咖啡。”罗彬瀚替他回答,“他可被马尔吓死了,妈。给他整点咖啡压压惊。” “别胡说八道。” “你没看见他开门看见马尔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妈。马尔当时装得跟个西班牙海盗似的。” 俞庆殊瞪了他一眼:“你就干坐着让客人去应门?” 罗彬瀚有点纳闷地想起门铃响时自己的确正坐在客厅里,而周雨似乎还留在客房中。可不知怎么,周雨却抢先他一步到了玄关,帮马尔科姆开了门。 “我当时可能没听见。”他耸耸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