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点燃的瞬间,夷则突然感到了全身极度的舒适。在剑门关前浑身的疼痛疲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他深深吸了一口。
织吾径直走到窗边,支起窗子,坐在窗台上,没有管夷则,只是伸手抓过窗外一根枯枝,在窗台的雪上写写画画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吹进屋,飘飘洒洒落在了她的兜帽上,像繁星点点。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静默,各做各的事。
桌上如豆的灯闪了闪,织吾收回手,看着自己的画作满意地点点头。
“你伤得很重,会死。”她用软糯的声音说着怪残酷的话,复又在雪里写画。
夷则轻笑一声,死就死吧,这么些年哪日不是生死悬一线。
“我不是医者,救不了你。”
夷则朝她耸了耸肩,“无所谓,不必救。”
“嗯。”
又是一阵静默,只听得见她写画的声音。
夷则想起身活动活动,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突地,她轻咬着手中枯枝的一端,认真且理所当然的说:“噢,对了,你那把剑太闹了,我耳朵都疼了。所以我把它丢出去了。”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夹杂了风,将她鬓边遮得严实的兜帽掀起了一角。
夷则恰好看见,她鬓边的头发!白了!
他吞咽了几口口水,有些震惊出声:“我......我睡了多久?”
“唔,不记得了,很久吧。”
织吾见他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舒服。
她轻斥一声:“喂!你莫不是聋了?我把你的剑了,扔出去了。”她是真的斥责,可是本就软糯的声音加上她的模样,在旁人眼里反倒像是撒娇。
夷则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剑,怎么会吵?
转瞬反应过来,她把青染扔出去了!
那把剑称不上绝世,可也能排得上名号了,陪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他暗骂一声,提气飞掠而出。
织吾看着反弹回来撞在门框上的门,思忖了片刻,轻声道了句:“兴许,倒是个法子。”
*
夷则真的是在牌匾几丈外捡回青染的,若不是他仔细,指不定青染就要一直被雪埋在这儿了。
他心疼的擦拭着剑,紧紧咬着牙,心里将织家女骂了无数遍。
织吾坐在石虎脚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反倒是有些欣喜。
见到他欲走,织吾忙跑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
“我救你一命,你该报答我,不是吗?”
闻言,夷则讥笑一声,报答?跟一个杀手说报答,未免可笑。
“让开。”对女子,他还算有点耐心。侧过身绕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被拦住。
织吾个头小,站在夷则身前,就刚好到他肩膀。她用力抬着头,眼眶泛红,明显是着急了,语速又快又不稳。
“你等一下!那日在剑门关,若没有我救你,你早就死了。所以,你帮我个忙,权当还恩。”
说完话,她还有些微微喘息,目光定定地盯着他。
他挑眉看回去,“你可知我是谁?”
就敢随便让我帮忙。
织吾道:“十二津的人。”
夷则笑了一声,分不清是何意味,“那还敢要我帮忙?不杀你灭口已是恩德,让开!”
他一只手顺着剑穗,上面的暗红斑驳不均,显然是不同时期染上去的。
“正好,我要你给的这个恩德,求你杀了我。”顿了顿,生怕在被拒绝,更是着急,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地说:“再说,剑门关一役仅你一人独活,我虽不知你受何人之托,将会得何赏罚吗,但,你就不怕我说与天下人,你嗜杀成性吗?”
她小声跟着一句:“织家......有这个本事,你知道.....”
杀人,于一个杀手而言,的确不难。
可是他不愿意。
嗜杀成性?呵,他夷则何时怕过这种说辞。
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人们在他剑尖处苦苦哀求,哪怕只是在夹缝里苟活,却从未有人如此淡定不在乎的求他杀了自己。
他稍稍后退两步,认真地盯着眼前白了头的少女,眼里晦暗不明。突地嘴角上挑,笑得有些邪魅,纵身掠起,脚尖榻在树枝上,几个纵起便不见身影了。
只留了话音荡在空中:“随你。十二津做的本就是杀人的买卖,要死你自己死,别来烦我。”
织吾满怀希望的心轰然倒塌,跌坐在地,眼泪都流不出一滴,嘴里喃喃道:“我试过了,根本没用。”
的确,她真的试过自己死。
那夜,她将李见寒的尸身和夷则带回伯都后,见夷则陷入睡梦仍紧握银铃,让她无法取下,心再度往下沉。
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嘴里念叨着:“所以,你果真什么都没留下。”
接下来一连数日,她将自己锁在屋里,沉浸在极度的悲伤和死意里,无法自拔。
任凭自己使尽各种自杀手段,都无法达愿。
用取血的匕首尽没心脏,若换常人定是必死无疑。
可谁知,她将匕首拔出后,滴血未流,伤口肉眼可见愈合成一朵极小的莲花印。
狠狠地朝着手腕划去,依旧滴血未流,图留一道暗红的疤,咧着嘲笑她的无能。
那时,她恍然明白,自己怕是成了一个“活死人”,祖父书房中那本缺页的旧书中记载过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