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处理。
文修点的那场火,就还算幸运,多亏了四叔那几脚,踹出了一个隔火带,就只烧了白家的那栋老祖屋。老祖屋是清朝嘉庆年间修好的,背靠着一座二十多米的山丘,门前是一个三亩见方的池塘。门口耸立着高大的青砖槽门,槽门上是各种彩色人物瑞兽浮雕,有“八仙飘海”、“桃园结义”等。槽门后面是三进两厢的院子。每个屋脊的端头都有狮头、牛角、鱼尾等雕塑。白家几代人都住在里面,直到土改的时候的时候才搬到屋侧墙跟的牛棚里去住。
那场大火也没有人员伤亡,劳动力都下地抢水去了,小孩子还在村口的毛栗树上窜来窜去。只有隔壁的二婶听到广播后不想顶着太阳去放水,在厨房隔壁的床上假装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跑过来把端坐在大火中间,全然不知危险的文修抱了出去。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上午才慢慢熄了,只剩下砖砌的槽门、地砖、石基础等烧不着的。文修八十多岁的曾祖母坐在祖屋老槽门前的牛背石上看着,一直不肯回家,也坐了整整一天一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这场大火,把她那在厢房二楼存放了三十多年的老寿木也烧成了灰烬。
曾祖父病逝前一个来月,硬要曾祖母陪着,坐着长工赶的驴车,一起去后沙镇祖师桥东头的杨记木铺,挑了两栋从四川运过来的陈年金丝楠木,又去桥西头找了手艺最好的邓师傅,请他打两副寿木。然后,又拉着曾祖母走遍了白家三处老祖坟,一起选好了阴宅。
那处祖坟是白家老祖宗请高人选的一块风水宝地,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按辈分和去世时间顺序,一排一排有很多坟堆,石头做的墓碑密密麻麻,顺着山坡错落有致。最高处安葬的是白石村白家始迁祖的大房太太,占地很大,每年清明节,散居各地,甚至海外的后裔代表都会来扫墓,鞭炮声连日不绝,很是热闹。
祖坟前面有一个大水塘,水塘底部有好几个泉眼,既养了不少鱼,又是抗旱的水源。左边是一片蜜桔林,解放后新栽的,是雪峰县园艺场专家研制的新品种,已经成林挂果了十来年。每年中秋过后,一片深绿的桔子林中挂满了金灿灿的桔子。右边、山顶和山背面,周边相连的山峰,都有不少常年苍翠的松树、柏树、杉树。每年四月份,树林中就开满了一簇一簇的杜鹃花,红艳欲滴,一片花的海洋。
文修曾祖母很满意这个地方。老头子身体不好,痨病上了身,找樟树下老张医生抓了三年多药吃了,一直没有起色。托堂哥到宝庆府找了有名的大夫抓了药,吃了半年多了,病情反而是越发严重了,前段时间开始咯血,看来是没多少阳寿。生老病死,谁都没办法,五十多年的阳寿,不算长也不算短了,选一个好的阴宅,老头子先来住着,自己或许很快就来团圆了。
白家几处老祖坟都在雪峰山的山坡上,虽然长工赶着车,来回还是有二十多里的山路。曾祖母回家后,躺床上三四天,脚痛的没能下床。曾祖父斜躺着,吃力地把她那双裹过的,像粽子一样的小脚拉到怀里,一边轻轻捏着,一边骂她没出息,“婆娘客,唉,婆娘客……”。
过了半个月左右,寿木就做好了,送到家里的第二天,曾祖父就去世了。
安葬好曾祖父以后,曾祖母叫了几个人,把她的那副寿木抬到东厢房楼上放好。每隔三五年,她就要邻村的漆匠过来,把寿木重新漆一遍。
每年清明节,待家族祠堂组织的大队伍扫完墓以后,曾祖母都会自己一个人,带上一些祭品,再摘一些杜鹃花,到曾祖父的坟旁去坐坐,顺便把她自己的那块地上长高了的杂草再修剪修剪。
文修放了大火之后,爷爷去找了大队支书几次,又把文修每天追着玩的那只老母鸡送了去,才批到蓼水河对岸的一个荒沙土丘作了宅基地。老祖屋的宅基地早就被那十几户住户分了。沙土丘长满低矮的灌木,边上还有两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毛栗子树。爷爷拿着镰刀劈开灌木,爬到丘顶,“是个好地方,风水挺不错”爷爷很满意。然后,带着六个儿子,赶着生产队出工的空隙,起早贪黑将近一年,把沙土丘平整好,盖了一栋土砖屋,一家十几口人总算有了个住处。
住进新屋没多久的那个冬天,天出奇得冷。雨雪一直没怎么停,各家各户屋檐口都悬挂着一排长长的冰溜子。过腊八的那天晚上,文修曾祖母去世了,走完了她平凡却不平静的一生。文修爷爷拿了一挂小鞭炮,跑到门外点燃放了。村民们睡梦中被吵醒,也都知道文修曾祖母去世了,白石村最后一个小脚老太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文修爷爷就套上麻布孝衣,他是孝子,穿的是宽大的全身式的孝衣,头上是三角形的尖帽,长袖盖到手背,长袍罩到脚后跟,用一根麻绳扎腰。这身孝衣,还是文修曾祖母亲自用家里的麻织的布,裁剪好后缝制的。
家里其他亲人的孝服就简单一些,男人是拿一块二三十公分宽的长条形白布,一头把脑袋盖住,用白布条捆紧,另一头披在背上,垂到脚后跟,再用一根白布条在腰间绑好,女人是戴一顶白布做的帽子。
文修爷爷匆匆吃了早饭,向大队长请了假,走了十五里路到后沙镇,托熟人作担保赊了一副最便宜的薄寿木,杉木板子做的。又顺便到兴隆街那边的堂爷爷家报了丧。到了午后时分,等刘老二在集市上卖完了当天的猪肉,就借他的板车,把寿木拉回了家。
文修爷爷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道士带着徒弟也已经来忙乎了半天,曾祖母慈祥的遗照也挂好了。白家家务长和几个壮劳力也都过来了,爷爷紧走两步,扶着家务长的腿跪了下去,“我这个做孝子的无能啊~”,说完不禁嚎啕大哭。家务长忙弯腰扶起爷爷,说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等安慰的话。大家都凑过来,把堂屋布置成灵堂,给曾祖母入了殓。道士点上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