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安慰前叔才好。
“人老了都会走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奴看得开,只是老奴反倒是担心二公子。”
“二公子怎么了?”疏图心中一个咯噔。
“早些年,老侯爷和老夫人连年在外征战,二公子是老宽和老奴一手带大的,这孩子虽对人冷淡,但老奴知道,他什么都放在心里,重情重义。小的时候,家里每走一个老人,二公子都会伤心很久,躲在自己房里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见任何人。如今老宽去世,对二公子打击应该很大,这孩子,想想都让老奴心疼不已。”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如今这两样都落到了看似已经完全看透人世的仲衍的头上,原来他的冷漠只是一种自我疗愈,内心却是这般孤独又无助。
疏图突然有一种要去同昌见仲衍的冲动,陪他一起度过这样的艰难时刻,确定他安然无恙,自己才能安心下来。
但疏图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幻想,自己绝无这样的自由,不仅仅只是因为质子的身份。
行云帮前叔去做些粗活,疏图一个人留在闲簃,凭借上次的记忆,疏图一下就在书架找到上次看到的那些杂书。那本《南康纪事》,赫然还在其中。
疏图赶紧将《南康纪事》抽了出来,坐在西窗下翻开来看了起来。如今再看,才发觉这本书并非野史,而是真的南康历史。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行云来提醒,疏图才恋恋不舍地将《南康纪事》《建始闲话》《纪事本末补编》几卷书放下来,这些书,全部都是关于南康的历史。
离开前,疏图又环顾了一下屋里,想起了上次仲衍带自己来这里的情形,又摸了摸几案上的那副从来没有同仲衍下过的围棋,心里忍不住抽了抽,莫名地疼了一下。
疏图和行云拜别前叔,然后上马回宫,一路上疏图并没有说话,行云也没有打扰。等回到图南居梳洗完,疏图才重重叹一口气道:“行云,你觉得,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真相?”
行云扭头看了看疏图道:“你看了一下午的史书,最后只想到这个问题吗?”
疏图说道:“我在想,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该由谁来书写判定正邪?譬如南康人自己写的历史,那分明是一个和平安宁、安居乐业的国度,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大雒国,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侵略者,一如大雒人眼里的北迟。大雒的三皇子在争夺太子之位的过程中,不惜利用南康公主给她的父王贺寿的机会,带入大量兵器和士兵进宫,在宴席上杀掉南康王,血洗南康都城,杀光南康王族。南康公主从此与大雒皇子反目成仇。”
“你说的大雒三皇子,就是如今的陛下吧?南康公主就是豫王的生母殷妃?”
疏图点了点头:“同样是这段历史,假如南康没有被抹去,雒国的史书就会将陛下,也就是当日的三皇子描述成有勇有谋之人,最终成功杀掉南康王,吞并南康,除掉雒国当时最大的敌人,而三皇子则以此功绩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成就千秋霸业。”
“后来呢?”
“当年南康王在宴席上被斩杀时,对南康公主殷桐说的遗言是:父王不会怪你,但你记住,无论男子女子,所有南康的后人,都以推翻雒国、光复南康为己任,子子孙孙,永不放弃。后来,经过多年谋划,殷桐在栖梧殿与宫中的南康宫人们一道行刺陛下,结果失败被杀。陛下杀光了栖梧殿中所有南康人,应该也是从那时候起,陛下下令不得再提南康,并从历史上抹去南康。”
“那这些历史与豫王有什么关系?”
“而殷桐刺杀陛下那日,是豫王五岁生辰,豫王应是全程目睹了父母相杀的整个过程。而且很有可能,殷桐一直都在教导豫王要记住自己的南康后人身份,光复南康。”
“殷妃的死因,对外一直是说因病去世,而且殷妃去世后,豫王就被送到了北阳,在陛下派去的人的教导监督之下长大。这期间若没有人再同他灌输南康的世仇,豫王应该不会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也许吧。在今日之前,我不愿意接受豫王谋反之事,但看完南康的历史,我突然觉得,就算豫王要做什么,似乎也是因果之事。好多事情,若拉长了时间去看,这种黑白善恶的分界线,便更模糊了。”
“小声一些,此话万不可再说。我们只需记住,若是对正统不利,便是逆臣贼子,其他的就交给史官吧。”
“我只是有些迷茫了。”
疏图躺下来,却迟迟没有睡意。这些关于南康的史书是从仲衍那里看到的,也就是说,仲衍也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叶弩、连城这些人当年曾与陛下一道征伐过南康,仲衍应该同连翼一样,多多少少应该是亲耳听到过父母提及南康之事。那么,这些历史在仲衍眼中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他对豫王,会有同自己一样的感受吗?
仲衍现在在做什么,他还在为宽叔的去世而暗自伤心吗?他有没有经常怀念在上邑的人和事?何时还能再见到他?这一生有机会告知他,自己其实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姑娘吗?
可是,就算告诉他又如何?乌陌啊乌陌,你到底在无望地期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