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剩几片木叶的苍树乔木都添了些生机。
渠源阁内,李君策正在龙书案前批阅奏疏,神色庄宁。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江荣在正门庭处的四扇沉香书字屏风内站定,低声唤到。
李君策抬起如墨的眼眸,目光闪了闪道:“你来这,做什么?”
华卿语步步踱进来,走至书案前,低低道:“母后宫中酿的菊花酒成了,用的是桐乡上贡的杭白菊,南陵的糯江米。母后特让我送到您这里两坛,”
她正说着,身后两个内监抱着两个圆肚酒坛子进来,放到书柜旁的空地处。
“母后她,还真是费心了。”李君策笑着说。
华卿语应着说:“是呀,这酒最是明目醒神的,适宜秋里饮用。您每日里辛苦费神,乏了便饮些。”
李君策暂顿了片刻,想起那日她娇羞的可爱样子,便又忍不住挑逗。
他略带玩笑地轻挑起龙眉道:“朕是说,母后特意让你送来。”
华卿语撇了撇嘴,“这是母后的意旨。我觉也是,随便遣两个宫人送来就好。”
李君策轻声问:“看来你是不愿来见朕了?”
“我没这样说!”华卿语瞪起杏目,焦急地辩解。
李君策微微一笑,戏谑着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想的?”
华卿语紧了紧黛眉,将下唇轻咬着,犹豫着半晌才说:“你既知道我的心思,还这样反复盘问做什么?偏喜欢羞臊人!”
李君策噗嗤地一笑,放下手里正举着的奏疏,仰首直直地盯着华卿语的眸子,问:“你那日脱口之言,潇洒坦荡。怎么如今,还知羞臊起来了?”
华卿语忽忆起那日在麟文院中许下的心意,只当时不觉心慌意乱,如今被他重提起来反觉羞惭。她抬袖用手摸了摸脸颊,便感有些火辣,忙用衣袖遮掩起来,“我,我没有!都是你惹得,那日的话你忘却了好了,权当我没说过!”
李君策笑而不语,愈见她焦急羞臊便愈觉有趣。
他刚拿起手边的狼毫湖笔,忽又放回笔山架上,开口说:“忆起那日的事,倒让朕想起了你哥哥。华中书的公子,羁傲不训,性情乖张,偏偏不肯入仕为官。朕也好奇,是为的什么?”
“家兄不才,屡试不第。”华卿语随口应和道。
李君策扬眉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这话唬得了谁啊?他的文章韬略,朕曾领教过,有不凡之才!偏偏在考场上失了真灵,难道考官为难中书右丞的公子,还是说那贡院克他不成?”
华卿语清声说道:“您若偏要问悉根底,只能说他是个不服管教的。朝廷里规矩多,层层行令,级级管制,平日里还要走动私情。面上需谨言慎行,对下须巧行制衡。他厌烦这仕途上的繁杂种种罢了。”
“哦?你们华家要藏才不是?”李君策作正色质问了一句。
华卿语才觉失言,忙跪下解释着说:“恳请陛下宽谅,是臣妾失言。臣等不敢藏才,是家兄脾性放傲,不敢入仕面圣,触怒龙颜。家兄一向放浪形骸,入朝只恐坏了许多条例规矩,惹出祸事不断。加之家兄行文随性,不顾文辞,不合规范,落榜也是自然。”
李君策微微点首,起身踱至华卿语面前,步步都沉重如山圧之势。
他低首打量了她一会儿,挽着双臂将她扶起,低低道:“朕未曾怪罪,你何必多礼。”
华卿语略一思索,忙又开言:“家父时常说修身明理,是为治国齐家。华家蒙□□隆恩,世代受荫蔽,应感激报效才是。家父常以东府里柏舟大哥哥为典范教训哥哥,为国征伐,万死不辞。只是哥哥一身顽病,还需磨砺才是。”
李君策面色如旧,微微叹气着说:“罢,罢!焚林死枹树,陶朱泛五湖,贤才难觅更难求!可惜的是,这才子逍遥不肯入仕,那庸人碌碌却钻营为官啊。”
华卿语低眉想了半晌,才问:“陛下是为科考犯愁?”
李君策点头应答:“正是,朕才教训了孙礼部,他唯唯诺诺、随言附和,竟使朕发不得脾气。可这良才难得,如何才好?”
华卿语答道:“先察举之制曾广纳天下之才,可代代往复,护庇同僚,竟成了世族丰翼兴盛的门路。今科考之制,给予寒门出路,是贤明之道。可寒门衰败,儒生尚不能温饱,读书求试何其艰难。”
“如此,真是难解之题了?”李君策抚着书案,仰首轻叹。
华卿语踌躇着半晌,思虑良久才敢开口:“我倒有一言,但只恐僭越。”
李君策立刻低声说:“但讲无妨!”
华卿语忽闪着杏眸,字字清晰地说:“依我看来,不如在各地方组织寒门子弟考学策论,择优者给予赏学之银。至于其中拔萃者,可选入太学授业。想必如此,自能为底层学子开门路。”
李君策面色肃穆,那双黝黑的眼瞳如漆墨般定定地落在华卿语身上,“可是有人教你这主意?”
华卿语登及脱口答道:“当然没有,不过想来这法子步步实施下去却是艰难的,须有廉正官员坐守地方,才能使才无遗漏,银无贪腐。所以,您只当做我这闺中女儿的玩笑之言好了。”
李君策勾唇一笑,眼底溢出喜色,赞叹道:“无妨,无妨!也是个好主意,总比朝中那些只知推诿的臣子所言强。你能有改革之策,思变之心,确是好的。”
他又略微思量了片刻,将目光放到案上层层叠起的奏疏上,眼瞳略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