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前途无量了,他沈行周,会是整个大明王朝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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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天色低沉,彤云密布,大约是雷雨降至,压抑得很。萧如璋穿一袭飞鱼服坐在北镇抚司昏暗的大堂上,怀里是一只软乎乎的小白狗。
幼犬忘性大。不过短短七日便把自己被落在茶楼里的委屈忘得一干二净,亲昵地摊在新主人怀里讨吃食。
刘十九头疼。想不通怎么出去一趟他大哥突然之间就对沈行周的事这般的上心,查人家的生平还不够,竟还要去挖人家收没收过女学生的事。
沈行周是状元出身,太子之师,那是谁想拜师就能拜上的吗,更不必说什么女学生了,门第低的他看不上,门第高的要顾及男女大防。
但这话昨儿个刘十九已经回过了。
今日若是再这般重复说上一遍,倒显得有些敷衍了,刘十九吞了吞嗓子斟酌着道:“十年前,沈行周奉世宗令,入昭王府为皇长孙讲学,后来昭王谋逆,他受牵累一路从礼部侍郎贬至翰林院修撰,十年来,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又被张晟赏识。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他哪儿有什么时间去勾搭什么女学生……”
萧如璋淡淡扫了一眼,刘十九声音不禁低矮下去。好吧,这话,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他也都汇报过了。
可锦衣卫连沈行周家门口那条街上卖花的老婆婆都查了,始终没有找到所谓的女学生,不知道他大哥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何这般笃定沈行周有过一个女弟子呢。
他们读书人最爱扭捏作态,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道理张口就能说出一大堆来,怎么可能去收什么女学生。
刘十九抓耳挠腮之际,堂上传来淡淡的嗓音。
“皇长孙,是个什么怎样的人?”
话音才落,刺目的闪电划破长空,惨白的光芒映亮了大堂上二人的脸。
萧如璋问完自己都愣住了,“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将他敲醒。真的是疯了,他怎么会将谢姝与那位早逝的皇长孙联系起来。
刘十九倒是没想那么复杂,但他被萧如璋一句话问住,一下子跌入了久远的记忆里。
萧如璋生在东南,是后来入的顺天,刘十九却是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士。
那位聪慧贤明皇长孙,他曾在儿时的某一场祭天大典上,远远见过一面。
更多的,则是在传闻里。
他知道的其实也不比萧如璋多多少。
“皇长孙,……据说他年幼聪颖,过目不忘,心怀天下,曾被世宗称作是大明朝的旭日。”
世宗生性多疑,能令其说出这样的赞誉,足见他有多么喜爱这位皇长孙,为了他,甚至不顾朝臣碎首以谏,一意孤行违背祖制,欲立皇次子昭王为太子,以便日后名正言顺封他爱重的皇长孙为正式的皇太孙。
可惜天不遂人愿,皇长孙早逝,昭王谋逆而死。
这样的结局,是谁也没想到的。
……
眼看将到南京,谁知竟下起雨来。雷雨交加,一行人只得匆匆找了个驿站过夜。
谢姝靠在草秆帐下沉沉睡去。似醒非醒间,她好似回溯流转光阴,回到了当初——
她趴在乳娘温暖的肩头,穿行于红墙黄瓦的皇城里。仰起头,伸手去够黄绢伞上雕刻的西府海棠。
俄而风起,绢伞骤然掀翻。冰冷的雨丝迎面而来,海棠落地,与她渐行渐远。
……
那是天圣二十二年岁暮。世宗病重,不顾内阁反对,坚持立次子昭王为太子。圣旨传入昭王府那一夜,天大雪,凄厉的尖叫刺破静夜。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带着皇太孙焚殿自尽了——”
昭王府内,火光冲天,人影攒动,尽往一个方向冲去。她被王府死士用厚厚的毛毡从头裹到脚,抱在肩头离开了皇城。
她偷偷掀开一角,汹涌的火光,奔忙的宫人,空气里皆是恶心的血肉味。
这一年,她才七岁,已然尝遍了人世间的生死离别,盛衰荣枯。
画面一转,已是烟花三月,淮河岸边,死士们乔装成运河上跑货的商户,带着年幼的她乘舟南下,辗转至淮安。
她坐在破败的渡船里,看齐氏夫人齐安澜很认真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
谢姝无声而笑。刚刚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落地生根,有了归依,谁知等她掀开门帘,见到的是死士们完成使命后,为隐匿她的踪迹自戕而亡留下的一地尸首。
到此为止,她就已经欠了数之不尽的业债了。
她满目猩红,走啊走,终于又在幻梦尽头,撞见了齐安澜,七窍流血,死相凄惨的可怖模样。
“轰隆隆。”
一计闷雷。谢姝惊醒,坐在榻上喘得像条濒死的涸鱼。
人间万事何时了。
也许待她死后,真有一个阴司炼狱,来供他们,各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一阵低缓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沈行周的声音。
“谢姝,…我们聊聊。”
谢姝了然一笑,她就知道,没拿到密文,沈行周今夜大约会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