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样的绣鞋踩到了眼前。 夫人的声音再次冷然响起,淡漠没有一丝温度,“不光花木差事,还有你这洒扫上的,你男人看管后门的差事,一并给夺了,你好好想清楚再回话。” 张翠枝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一句话,就能夺走她现在所有的一切。 她的差事,她男人的差事,她们住着的后罩房,她们那个尚算安稳的小家。 也许,也许还有大儿的差事…… 她的大儿、大儿一家……她的小儿……小儿的前程…… 屋角炭盆炙热,烤得她鼻尖额角生出密麻麻汗珠,有一颗汗珠悬在了鼻尖处,晃晃悠悠,就象她的心,被绳索紧紧系了起来,底下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刀尖。 她的额头贴到了青砖上,一片冰凉,随即感觉身旁跪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她微一抬头,在那双红榴百子纹样绣鞋的后头,一双手撑在了地上,食指微微搭到了中指上。 她猛然抬起头来,“禀夫人,我们真不知道小院的情况。” 这句说完,腰背塌下,全身力气似乎都随这句去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 香炉青烟袅娜,沉香浓郁多燥。 张翠枝忘记了呼吸,待得胸膛欲要炸开时,听得头上传来一道淡淡声音,“你们回去吧,用心差事。” “是,谢夫人。” 两人退了下去,顺着夹道走出一大段路,张翠枝才发觉脚下一软,整个人摔了下去。 夏海伸出手扶住了她。 张翠枝一把抓紧他胳膊,“你,你怎知……” “因为我们真得不知。” 夏海望住她,一双眸子乌幽幽,从未见过的认真。 “不知,真得不知。” 张翠枝喃喃道,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眼前却仿佛又见到那院中,她男人站在凳上,扶着梅姨娘、断摔腿的阿长,还有那个小丫头红豆,一一送过了院墙。 夏张氏的眉头蹙成了一把刀。 “夫人,管家来了。” 秋儿来门口禀告道。 “又怎了?没请到大夫吗?” 夏张氏厌烦道。 “夫人,隔壁周府的老夫人登门了,她说有事要见您。” 夏金洪站到屋门口,有些惶然地说道。 “什么?” 夏张氏一惊,一个转身过急,花架上的一只梅瓶被撞了下来。 哐当。 瓷片碎了一地。 -- 周府老夫人坐在夏府正堂的客位上,杵着根虬龙紫檀木拐杖,腰背挺直。 她一身白麻,鬓角簪着朵白绢花,愈显得她沉凝端肃,威严深重。 在她身后,立着个少年,一头白发束了起来,同样一身白麻,神情哀凄,凄然中又透着坚决。 夏张氏在屋中团团儿转了两圈,打开衣橱,拿出件银红比甲,放下了,又拿出件淡青袄,又放下了,最终还是穿着身上这件烟红洒金袄踏进了正堂。 “周老夫人万福。” 她上前行了礼。 老夫人微微颔首,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夏张氏的一颗心莫名松了一些。 “仕朴,给夏夫人见礼。” 周仕朴握着拳,眼睛盯住夏张氏,脚步却似生了根。 夏张氏觉得一种紧绷又从脚后跟上爬了起来,如蛇般蜿蜒过她的脊椎。 “仕朴,给夏夫人见礼。” 老夫人拐仗重重一杵地,倒吓了夏张氏一跳。 她忙道:“免礼,免礼。” 周仕朴从老夫人身后走出,一步一步沉重走到夏张氏面前,双手合抱,弯下腰去,深深作了个揖,“见过夏夫人。” 夏夫人忙侧身,“免礼。” 周仕朴慢慢直起腰来,又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回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似是很欣慰,脸上笑容深了一些,一伸手指着主位,“夏夫人请坐。” 夏张氏不由地走过去坐下,没敢坐实,忙吩咐,“快上茶。” “倒不用上茶了。”老夫人摆了摆手,“我今儿过来呢,是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儿,跟夏府求门婚事。” 夏张氏一下张开了嘴巴,呼吸都屏住了。 老夫人并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道:“求得是府上的庶女七姑娘,夏蕊珠。” “七姑娘,夏蕊珠。” 夏张氏仿佛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重复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乡下庄子住了十多年回来的七姑娘,夏蕊珠。” 老夫人强调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厚实桑皮纸的地契来,“这是我们周家在西郊浮云山香积潭边的一个庄子,虽说不大,可这庄子上还有汪温泉,冬日避寒赏雪景,夏日山间避暑,秋日狞猎,都是顶好的。香积潭边的地块紧张,想来夏夫人也是了解的。今儿,我周家,就用这个庄子做聘礼,聘七姑娘夏蕊珠。” 夏张氏情不自禁接过那张盖着户部红印的地契,怔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