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驶进城门。
望着比建康城逊色不少,也没甚旗帜标明用途的街市。秉文开始发愁,怎么找到暂住的客店,更别说是刘府。
实在不行,还是通报此处太守,在官府暂时歇歇脚?
“公子,我们先……”
未及秉文说完,车帘却是先一步掀起,谢安望望两旁,浅笑着开口:“宜城还是如此,没什么变化啊。”
秉文惊讶道:“公子来过此处?”
“同万石来过,彼时是为了见在此处施药的葛洪葛稚川,或者说,葛仙公。但人刚好离开不久,我们追着葛仙公踪迹西行,就遇到你了。”谢安挂着浅笑,闭目沉思片刻道,“此城地形特殊,依附水系而建,城内是百姓聚居之所,田亩俱在城外,傍晚休田时城里才能热闹一些,现在正午,这样不奇怪。”
秉文挠头:“那我们住哪儿?”
谢安闭目沉思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玉雕。
不似他每每施恩给出的那款浮雕,而是凹陷进去。浮雕发出去不少,凹陷只他手里有,就是通过玉佩相合,回收浮雕,来延时取回报的。
摩挲着玉雕,谢安轻声说:“去年上任的宜城太守程谭,年二十五,寒门出身,刚正不阿。是我推荐过的,有些交情在。但现下若是直接过去,未免小题大做。我们是来找人的,不住几天就回去了。客店嘛……喏。”
从南城门走到北城门,才勉强有一处客栈,黑漆褪色不少,差点让人认不出。
要了上房,二人洗沐结束,到楼下用餐,顺便同小厮打听情报。
而情报竟比想象中更轻易地,就被送到耳边了。
“宜城姓刘的人家?只有开私塾广授四方的刘老爷家吧。”小厮开了话匣就滔滔不绝,“刘老爷生性低调,但授课不分出身一视同仁,有钱也教,没钱也教,在我们这很有声望,都敬称一声老爷。长子刘惔现居建康,独女刘姝掌家,城中绣坊就是她家的,上午还瞧见女郎来收账簿了呢。”
分明只有五日的路,再听到姓名,竟然恍若隔年。
谢安闭目凝神片刻,微笑对小厮道:“有些好奇,怎会有女子掌家?”
小厮倒长叹一口气道:“嗨,客人,五年前刘老爷去世,本该长子刘惔掌家,但刘惔外出游学,就归任夫人管。刘老爷余威在,没人说什么。但是刘惔游学结束,竟然提出要去建康,立誓三年内在建康成就事业,都则回来掌管家族,有族人见证,随后也传出来了。
“任夫人跟刘惔去建康,就剩下刘姝一人在此处。说来也是,刘姝今年都十八了,因为她哥这些事,没能成家,立誓之后更是有好人家怕将来高攀不起,连提都不提了。过完年去了趟建康,说是哥哥为她寻了亲事,进京看看。但昨天回来,瞧着也没带夫君,也不知道……”
话语未竟,又是长叹口气,事不关己,却替人惋惜得很。
谢安默默饮着粗劣茶水,不经意道:“这有什么可叹气的呢?”
“女郎跟她父母一样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换言之,就是容易被欺负。叔伯几个不服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今年是刘惔立誓第三个年头,就等着分家呢。众人看在眼里,都只是不说罢了。”
套出刘宅地址,钱币打赏几枚,小厮连说了好几句谢,便拿着钱走了。
二位穿着朴素的过客,在堂中吃饱喝足,就休息去了。
黄昏时分,刘姝坐在大堂,一手账簿一手算盘,整理着两个月来收入费用。
一旁文茵神色郁郁,手上给药囊加密的绣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瞅着自家小姐,竟是快哭了。
刘姝也停了手上算盘,笑容清浅瞧着文茵,后者嘴一扁,话头起了就滔滔不绝。
“老夫人还在呢,他们怎么能那么对你!”
“他们怎么对我呀?”刘姝温言道。
“您进建康救少爷,不仅没法告诉他们实话求取帮助,以进京有婚事做托词。不知道小姐两个月来殚精竭虑便罢了,怎么还能阴阳怪气,说人家看不上您年龄大,嫁不出去也没办法呢?”
眼泪涟涟而下,刘姝还是丢下手头物什,给小丫头擦着眼泪不说,反倒宽慰起来:“但我也确实没嫁出去,实话难听而已,说说就说说吧。”
文茵将针线插进包里,愤愤道:“您是为了谁啊!若您是男子,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能当面这么说吧。刘老爷在天之灵看着呢!”
刘姝笑道:“诶哟我们文茵,跟我去趟建康,竟成了小哭包了。”
“谁让老天对小姐不公平。”
“那文茵说说,什么算公平?”
“给小姐配个顶好的夫君,给小姐出气,让他们狗眼看人低!”
文茵哭了好一阵子,眼泪才收了些许。年迈老翁前来汇报,说是有人求见。文茵便跟老翁出去迎人,预备待客的物什,一时间堂中竟是安静下来。
刘姝拿起文茵执意要补的药囊,放在在鼻尖轻嗅,桂皮香气深入肺腑,闭目休憩,神思都安宁下来。
但触感依然提醒着她,这药囊何处而来。
心思便在黑暗中逐步乱了去,沉沉浮浮,直到听到文茵呼唤。
“小……小姐……”
声音又细又小,像在撒娇,又像受了惊吓。
刚想笑着提醒有客人在,不便如此玩闹。可睁开了眼,熟悉的亭台楼阁里,站的那个人,在西下夕阳的迟暮色彩中,竟如梦似幻。
四目相对间,指尖不禁攥紧药囊,桂皮香气愈发浓重地散开,弥漫在遥遥相望的沉寂里,失语失神。
男人一如初见,嘴角挂着浅笑,声音清朗有力,字字置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