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不知多久,山谷火光却越发盛大,照亮半边天空。所幸出山谷后再无波折,谢安回头望一眼,便左手持在缰绳外,竭力保持神智清明,不要伏在刘姝身上。
最后一箭赫然射在他右后肩,不致命,但卡在骨头当中,动一下,额头背脊冷汗直流。
是了,能砍翻逯明,箭术也差不在哪里。还得庆幸,对方没射中马,也没伤在别处,不然怎么带她回去,都是问题。
起码……她是安全的。
月色熹微,照亮一条生路,驭声清冽,尽显其人冷静。
前路不知多远。
箭还剩三个。
将喉间血意咽下,谢安侧头轻喘几下,才在刘姝耳旁致歉:“抱歉,我没能给婆婆报仇。”
刘姝却远比他预想还冷静得多:“婆婆选了这条路时,结局就已然注定。不怪任何人。”
谢安也是勉强笑着应道:“生逢乱世,能将遗言留好,已算不错。”
马蹄声悠然回荡,月下影子层叠成一团,无从分辨人马,生自黑暗中悄然勃发。
刘姝忽然道:“回程很长,你同我说,要讲些什么与我。这回换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饶是汗流浃背,箭入胛骨,谢安声音依然从容道:“好。”
便是在疾驰马背上,刘姝边驭边讲,将这漫长路途,说出史诗般的雄壮。
“曾经有一位女郎,长于织绣,在乡间富有盛名。父母俱是农户,略有薄田。刚到及笄之年,村里多的是人上门提亲。没人知道,她早已有心上人了。
“村口屠夫,畜牧牛羊众,儿子也子承父业,做了猎户。便是在一次偶然间,采完棉的女郎回家途径山岗,遇上豺狼,猎户将她救下,她便心生好感。等了两年才去问他,要不要娶她过门。
“结果二人顺利成婚,夫妻生活美满,预想着儿孙绕膝时,变故却陡然发生——征兵了。
“新婚丈夫应召入伍北伐,留她一个新嫁娘于家。想的是期满二人团聚,却等了半年之后,等来了夫婿身死的消息,和抚恤若干。
“公婆劝她趁年轻另嫁,她却不愿。守孝三年,门槛也被踏破三年,将积蓄交给公婆后,她未来得及归家,却又有变故发生——敌军将全村男子屠杀,掳走妇孺充奴。她作为姿色最好的那个,被□□至身孕,不知父亲。
“在一众奴仆掩护下,她诞出孩子,终于找到机会逃亡。回到父母家中,却被知晓她过往的全村人指点,身子不洁,不守妇道,生的孩子是小敌军,以后要将村子屠干净……
“父母不堪其扰,鬓发斑白,她主动离开家门,断绝干系。
“她藏身山野,食野草野果果腹,虽未饿死,却无法供给孩子吃食。天寒地冻,她自己尤难用衣蔽体,毋论一个孩子……
“于是,孩子没能撑过立冬。
“她亲手将孩子身躯掩埋,跳下山谷,一心寻死。醒来却是在草席上,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旁,拿蒲扇扇着火炉。
“她一心求死,眼神无光。被男子一眼看穿,却道,你要死便死,但死前帮我做些活吧。
“男子给了她吃食和衣物,她茫然中被指点着学会采药,学会配药……等到她学会医人,男子便说自己还有其他事,传授一些手写药方,如此走了。”
星月俱披肩头,前路平坦,两旁已然能够看到农屋。
再前行片刻,便是宜城了。
谢安咬着舌尖保持神智,轻声道:“那便是葛洪?”
“是啊,但她当时不知道。”
“男子走了,未告知除她以外任何人。病人只闻此处有神医,便继续千里寻药。草庐和药草尽在身遭,有得用,她便医,没得用,她就四处采药……直到某日她母亲带一少年前来求医,少年身患顽疾,不日
便离世。时隔多年,她生身父母未曾将她认出,她也默不作声。母亲埋葬少年时,却哭着喊了她的名字。
“她说,老天怨她没护着长女,才有此报应。
“母亲离去,她留在山谷想,不知时日过了多久,早就没再想寻死的事情。
“她曾为了夫君而活,也曾为了父母断恩。死过一次,却不知为何活着。只是将那男人做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施在不同人身上。
“她无家可归,却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多少年来,心境无波,只等眼睛一闭,再也不用睁开。
“今日,她如愿以偿。”
马蹄声一路蜿蜒,日于东方拉出一线破晓,地平尽头已然能够瞧见宜城城门。城门之上如约挂着两盏灯笼,谢安凝望片刻,深吸一口气,竭力撑着话语平稳无波,对驭了一夜马的刘姝道:“小姝,你看,城门上有两盏灯笼,只要射掉,门就会开。”
刘姝冷静侧头问:“需要我做什么?”
“稍微伏下身子贴近马,我好开弓。”
“好。”
谢安咬牙抬起右臂拉弓,左侧灯笼精准坠地,再搭第二支箭时,钻骨之痛却难以抑制,箭就如此失手坠下马中。马越近城门,城楼之下越有弓箭手众,直指来人。
箭只剩最后一支。
谢安卯足力气将箭搭在弦上,舌尖咬破,百步之远,意志尽头,最后一支箭才射向右侧灯笼。
城门顺势打开,留下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马飞身闪入,城门立刻关上,甬道数十米,还来得及嘱咐。
“你看,如我承诺,我们安全回来了。”谢安轻轻吸气,对身前的人慢慢道,“我已叫文茵备热水,回去之后,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情,等我醒来再商量。”
刘姝惊觉事情有异,立刻扭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