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柔声道:
“我一直都在。”
“什么?”
裴若华不解。
少女耐心地解释道:
“我的二魂六魄已是归入地府,徘徊在忘川河畔,还剩一魂一魄,依旧留在身体里。
这些日子,我感受着你的思绪,随你一同经历,你比我强多了……”
裴若华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也同样看着裴若华,神色渐渐变得黯然,身影里迸发出无数碎片,开始旋转,变成了漩涡,席卷着星海。
漩涡朝着裴若华笼罩而来,零零碎碎的记忆挤进她的脑海里,一点点地填补着某些空白。
裴若华不由得阖了阖双眼,像是反复的梦,不断沉沦,总也醒不来。
记忆,像是一幅庞大的画卷,终于在这一刻完整。
裴若华却忽而有些悲伤。
像是绚丽烟花散尽后的苍凉,无声却深刻。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少女轻声道: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苦,还要难。”
少女秀眉微蹙。
“这是我的命。”
裴若华摇摇头,轻声问:
“你这么好的姑娘,就甘心认命吗?”
少女低低地叹了口气,尖尖的小脸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试过了,没有用。我还是死了,不是么?”
随着少女的话音,裴
若华只感觉身体一沉,仿佛真实地陷入了她曾经历的那一幕——
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她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峨眉淡扫。
淡黄色绣君子兰直身长褙子,绯色百褶裙,莲步婀娜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
红布底,鞋面绣着一朵折枝花。
椭圆小石铺就的小径,漫长婉转,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绣花鞋底踏在石子上,发出低微的,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渐渐地,与她越来越快的心跳相契合。
冷风瑟瑟,如同刀光剑影,从脚底下穿透,刺骨的冰寒。
花草凋零,树叶落尽。
一棵棵大树,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向天伸展着,萧瑟又无力,好像是无所依归的离魂在暗夜中游荡。
耳边,好似有阵阵伴着风声传来。
她心头一跳,凝神静听。
天空地净,除了她的呼吸和心跳,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一股恐惧好似藤蔓一般,从她心头生起。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今日早晨,有一封信放置在她屋里梳妆台暗格里。
水纹纸,字写得遒劲自然——
今夜三更,金光亭见。
随信而来的,是一个绣万字纹的香囊。
她一看便知,这字迹是那样的
熟悉,这香囊正是他日常所佩戴的。
脸红得发烫,手忙脚乱地将信藏起,这样的私密,决不能让人看见。
心里有些许恐慌,还有些许疑惑,她的小院偏僻,私下见面不比金光亭要好?
但,更多的是甜蜜。
是什么时候对他倾心?
也许就是那一天,他在绣坊门前将摔倒在地的她扶起。
他声音清淡。
“姑娘,你还好吗?”
她静静地听着,不经意地抬头,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落在他的侧脸,泛着光晕,将他的眉梢眼角染成金色。
那样明媚,那样温柔。
突然爆发的感情就这样迅速地,完全地占据了她的心灵。
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冒险了。
当夜色赶走最后一丝光明时,她总是拒绝水芹的陪伴,关上房门的同时,好像也把现实抵挡在房门之外。
点起一盏油,烧出一朵火焰,轰轰烈烈的挥霍,燃烧殆尽。
这像不像她?
眷恋他低眉间的温柔,就像望见一朵花的绽放,温暖了阑珊的寒夜。
但愿君心似我心。
想到这些,心头那株恐惧的藤蔓似乎在萎缩,勇气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迈开了脚步。
她的命运,充满了伤痛,悲哀,但她仍然憧憬
着未来也许能够实现的一切美好。
在面对人生的选择,她犹豫过,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小径的尽头,是一汪荷塘。
游廊在荷塘的一侧岸边延伸,白日里的雕梁画栋,此时好像变成了巨大的黑洞,随时准备吞噬着什么。
荷塘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草地。
荷塘中心有座亭子,名为金光亭,是由一个圆形六角亭,两个正方形的四角亭组合而成。
单檐歇山顶,飞檐翘翅。朱红色的亭柱,灰黑色的瓦,看上去有一种古朴、浑厚的美感。
逶迤的石桥,窄窄的,没有栏杆,贴着水面,从岸边连接到金光亭。
距离很远,她只能隐约地看见,亭子里,有一个黑色高挑的身影。
恐惧的藤蔓再次疯长,攫住了她的心脏,却诡异地带着丝丝甜蜜。
在这寒冷的夜里,她竟然觉得身体发烫,呼吸急促,连鼻尖都沁出细小的汗珠。
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她朝着那身影飞奔而去。
夜。
依旧很深邃,很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