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应着,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可知这大虫为何要伤人?”怪客接着问道,似是没发现这孩子的异样。
少年摇了摇头:“这畜生喜怒无常,杀人食肉本就是它的平常本事。”
怪客干笑了两声,这是他先前的回答,明知少年是拿这话来揶揄自己,倒也不作计较。
“她也有孩子。”
这话却是出乎少年的意料。
“若我猜的没错,这李老八应是猎户出身。”
“确是。”少年点头。
“这几年豫州城中几座大药局暗中较劲,借药局扩仓之名大肆收购珍稀药材,意图垄断一方货源,这虎骨自然也是其一,几方竞价之后,把药材价格抬了近一倍,虽说猎虎颇为危险,但禁不住这丰厚报酬,仍有不少人决定铤而走险。”
怪客顿了顿,从袖口拿出一株黄色花朵。
“这是羊踯躅?”少年问道。
“不错,这是我从李老八家中找到的,你既知此花名为羊踯躅,那你也该知道它药性猛烈,羊食之踯躅而亡。猎户常将花瓣捣碎,和上米糠喂给家中走禽,再投入林中虎穴之旁,虎食之虽不见得毙命,亦可麻痹半日。”
“您是说……”少年已猜出大概。
怪客点头:“那大虫气力太小,只得寻常同类的一半,我在她身上也嗅到些许羊踯躅的气味,想来是李老八昨夜投了药,以为大虫和几只幼崽均已麻倒,便摸上前去,却不料那头大虫正值乳期,醒得快些,便对着李老八撕咬起来。”
怪客将那花扔进火堆中。
“你能想象亲子在你面前被人拆骨剥皮的场景吗?都说畜生杀生啖肉是其本性使然,难道护子舐犊就不是他们的本性吗?”
少年望着那火堆中的花静静燃烧,觉着心中的某样东西也在渐渐消褪。
怪客话锋一转:“你也莫怪李老八心狠,妻儿羸弱,父母龙钟,一家人都仰赖他一人养活,若不是这乱世之下,赚钱糊口越发艰难,谁愿意做这档子搏命营生。”
少年却摇头道:“小时候听人说书,故事里那些明辨是非的侠客,每每听得我心驰神往,我也想与他们一样,有朝一日做个锄强扶弱的大侠,可现在……谁是对?谁是错?我却越发看不真切。”
怪客笑道:“若说万事都有个是非对错还说得过去,可如若人也只得非黑即白,如此泾渭分明,这人生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凶神恶煞,亦可救世济民,菩萨低眉,未必心怀慈悲。”怪客意味深长。
少年却仍眉头深锁,这道理对一个十二三的孩子而言,实在太长太远,像隔了一片江湖。
“想不明白也不打紧,认真活下去。”怪客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自然有一天会了然。”
“你先前不是想知道李老八说了什么?”怪客又转了话头。
少年不自觉直起身子。
“他只说了五个字——”
“救我儿云雀。”
少年身子一倾,竟要摔倒,却被怪客坚实的臂膀牢牢托住。
“断了双腿,又失了一臂,本来早该痛死过去,他之所以还拼命挣扎,爬向东边遍布荆棘灌木的树林,怕是瞧见了你,故意想引开那头大虫罢。”
泪水从少年脸上滑落。
好烫。
温度仿佛不逊于身旁的篝火,夺眶而出就要化为水汽。
“所以不要再轻贱自己性命,你要知道,这世上也曾有人拼了命让你活下去。”
说罢,怪客不再言语,抬头便望见那一簇璀璨银河,静静布在靛青色的天幕之上。
万籁之下唯有少年的呜咽在夜空低徊。
群星无语。
宇宙无语。
云雀醒来才过寅时,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面。
空气中有着股淡淡的茉莉香,这茉莉是自己几日前栽下的。
是自己熟悉的屋子。
昨天的一切仿佛是场梦魇,唯有双膝的刺痛提醒自己,李老八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屋子了。
那灰袍怪客呢?
云雀翻身下床,踉跄着打开屋门,屋外一片昏暗。
“大叔!”
一声惊起几只山雀,却无人应声。
屋前屋后,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天色渐明,却还是不见那怪客踪影。
“怕是回了天庭吧。”云雀这样想着。
这样的神仙人物,能见上一面就已不易,被他救了一命更是天大的福分,自己还在奢求什么呢?
云雀笑了笑,跪在地上,朝着东面叩了三个头。
刚要起身,却见一人立在面前,灰袍青靴,如一青灰浮屠傲然立于天地间。
不是那怪客是谁!
“大叔!”云雀惊呼。
“本来睡得好好地,却被你扰了清梦。”怪客抱怨道,脸上却毫无责怪之意。
“你怕我走了,是吗?”怪客将云雀扶起。
少年点头。
“可我确实要走了。”
“那……您还会来吗?”
“不会。”
怪客答得直截了当。
他不想似那些勾栏客般,许些永不能兑现的念想。
“可或许我们还会再见面……”
怪客话未说完,就见少年一溜小跑回了自己屋子。
不多久,他背着包袱从屋里走出来。
“拿着在路上吃吧。”
少年笑道。
包袱里满是晒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