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竹挣开思绣的手,软着腿脚跑进内堂,中间摔倒两次,最后被石阶绊倒,再也没气力起身。
她拖着下半身挪腾到周乔身旁,颤抖地抱住瘦弱到不成模样的身躯,眼睁睁看黑血外涌,手足无措。
”听……话。”
几个字费力地挤出。
最后看了一眼郑竹后,周乔艰难转过半僵的脖颈,看向站在堂外的郑明珠。她已没力气说话了。
那双枯败的眼睛望过来,看不见半分往日的温吞,却带着浓浓的哀求。看着这一幕,郑明珠心头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反而尘埃落定般松了攥紧的拳。
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一切,仿佛眼前景象是早为她备下的。她想起了郑竹的话。
是啊,她已经是皇后了,怎么还是留不住身旁的东西呢?到底还要走到哪一步。
良久,郑明珠讷然地点了点头,应允了周乔的请求。内院乱成一团,郑氏的人还要留着周乔的命,继续追查线索,着急忙慌地要去请府医,却被侍卫拦在门口。
吵嚷声,哭声,指责斥骂声此起彼伏。
一阵风吹过耳边,拂动郑明珠发髻上的冠凤流苏,珠玉娑娑夹杂在这片喧嚣里格外刺耳。
神魂似已飘上半空,郑明珠看着自己的身躯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她淡淡地看着周遭一切,下了一道谕令,命太尉府上下于宗祠守重孝两日。并留下了云湄和一半的侍卫,名义上是督办此次立冢之事。实际上是看护郑竹。
做完这一切后,凤驾安安稳稳地重新驶入未央宫。天色擦黑,椒房殿刚点亮灯烛。
萧姜撂下笔墨,借着烛火烤干绢书上的墨迹,将多出的两张纸塞进早上从食盒掉出的那一沓中。
凤驾金铃轻响,片刻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比起晨起出发时有力的步伐,此刻的脚步声如落叶一样轻飘。萧姜将那沓绢书揣进袖口,转身走出殿内,迎了上去。瞧见帝后并排相靠的身影,宫人们知趣地没有跟进去。郑明珠坐在软靠前,一杯温热的茶递入她手中。男人坐在她身侧,如往日般揽住她的肩,温声问道:
“饿了吗?”
半响,郑明珠点了点头。
食不知味,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回来后,一直到入寝前,她一直没有说话。萧姜也没有多问,也许是知道些什么,不用询问。“今日给你的绢书,我要瞧瞧。”
郑明珠看向萧姜,平静说道。
“那食盒的夹层里,另找出几张,一并在这了。”萧姜将东西交给她。
郑明珠没多想,借着烛光,再次仔细翻看绢书上的文字。翻到最后一张时,她的动作陡然慢下来。
看着绢书上的文字,脑中浮现的,却是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她好似救下了周乔,将人带进了宫。
可她还是服了毒。
临走前,周乔对她说:
我早该死了,只是生性怯懦,贪生怕死,才苟活至今。这么多年过去,时常想起从前在朗月楼的花园里,我为您扎发髻,做胡麻饼。小姐就坐在一旁,笑着看我们二人,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幼时,是小姐救下病重的我。允我一直留在身畔,过着温饱平静的日子。最初选择留在郑府,没有随小姐而去,也并非筹谋什么忍辱负重的大计。仅仅是害怕而已。
只是日子越久,越不安。总觉得小姐会怨我。如若这么多年,在郑府过的是锦衣玉食,无人为难的好日子。也许我也没有勇气拿出这些罪证来。
这条命,实在不用惋惜。
灯烛燃至末端,光亮黯淡。
郑明珠对着这封绢书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前几张写着郑氏罪证的绢书字迹生涩,错漏百出。周乔不识字,也不想连累郑竹,这书信是她威胁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写出来的。
那侍女是郑府家生子,一家人都在府中做事。若郑家倒了,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侍女想去告发此事,被周乔失手打死了。一心服毒,也有此事的因由。
而这最后一张……
郑明珠仔细观察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无半点卡顿,更无错漏,和前几张大相径庭。
脑中的记忆告诉她,这些话的确是周乔说的。但送出食盒前,周乔不知此事会不会出纰漏,不会说出双方暴露身份的话。是有人后添进去的。
郑明珠缓缓放下绢书,看向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男人。萧姜手里握住雕刀,盲削着一块木料,动作轻而慢。听着一下下匀缓的镌刻声,躁闷了整日的心,竞渐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