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却以为,国朝二百年,读书之辈苦寒数十年,臣子无数,一朝一代。似严氏一门四世同堂,四代在朝,伏效皇朝,祖祖孙孙、父父子子勠力一处尽忠皇命,却亦是举朝无所见,天下无出其右者。今日太师一家上疏言辞,臣以为当留中不允,更应降谕褒奖严氏一门四代忠君之心,激励天下臣民引以为表率楷模,尽为王事而劳。”
说完后。
高拱缓缓低下头。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得不说下去的话,昨日吃进肚子里的冬笋炖腊肉都得要全数吐出来。
身在当下,官居首辅。
他不能让严家因为海瑞的一疏弹劾就真的全都辞了官,如此朝廷就得要全乱了。
谁还能说严家是权奸人家?
为了止住这个问题,高拱更是不得不狠狠的夸奖严氏满门。
谁说严家四代同在朝中,掌握权柄。那都是在质疑人家满门在朝尽忠,一家老小全都尽心竭力在朝中效力。
而当高拱说完之后。
在场的官员们也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李春芳,暗暗的长出一口气。
要是没高拱这番话,他们定然是不好收场的。
要知道如今按照先帝的谕令,可还没有将阁臣添足,真要是再议新人入阁,说不得自己上疏之后就将自己给弄走,给新人挪位置了。
余下的官员自然也是大致相同的想法。
严绍庭看着满脸涨红的高拱,心中为对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能在海瑞这般犀利的弹劾自家满门权柄在朝的情况下。
他高拱还能另辟蹊径,不光让严家给推到了满门忠良的地步,还要给严家颁奖。
冲着这点。
如今这个内阁首辅,就该是高拱他的。
不过严绍庭也清楚,高拱为什么能忍着吃屎的恶心,当众如此夸张严家。
无非是不想让朝廷生出乱子。
但高拱这番夸赞,却显然不符合严家当下的计划。
严绍庭拱手看向高拱,面露笑容,而后神色渐渐变得忧愁起来:“元辅夸赞,严家不敢当。食君之禄,尽忠王事,此乃人臣本分,严家满门上下从不敢忘。然,也正因此,严家更不敢坏了半点规矩。依律,朝中科道言官上疏言劾,被言者当上疏请辞。按矩,先帝驾崩,新君即位,臣子上请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严家也绝不敢因一家寸末之劳,而坏国家规矩。”
应对完高拱的夸赞之言后。
严绍庭又转头看向思善门下的朱载坖。
他面露一丝怅然悲痛,切切悲声道:“先帝掌朝四十五载,圣心公允,裁夺有方。家祖受先帝简拔之恩,居中枢高位二十年,彼时天下纷扰,朝政艰难,先帝不弃,允权于家祖。乃前番,家祖辞归,先帝不舍,加太师衔,天下二百年,文官无生而得之。先帝之恩遇,无以复加。”
“臣为人臣、人子,莫敢言君父、生父,然臣父为官,性急切,色常变,亦遇先帝无斥,因而性愈稳,色愈恭,掌刑名一道。先帝崩,臣父无以为对,窃宅而泣,恨无能报先帝之恩。”
“臣弟、臣子,少幼得赏,皆为天恩,非先帝之恩,何以少幼而居高位?”
“臣亦顽劣,先帝宾天之际,私言从无责臣,臣每有跳脱不古之举,皆为先帝所容,因而臣方能行将一二之事。先帝安护之心所切,臣身受累累。先帝执臣手,行御道、踏陛阶,臣恭躬,无敢言。先帝临终所事,天下万方,抬望藻井,盼复河湟故地,托言臣下奔走。先帝居内多年,却于终言之时,欣前朝文武之忠。”
“先帝隆恩臣下满门,眼望奉先,臣……悲切欲泣。”
“殿下修身三十年,养望昌院,宅心仁厚,圣明英断,臣伏惟切盼殿下登极,国家中兴,新政盛行,继往开来,劳得盛世。”
“君臣一朝一朝,臣下之家,莫敢污殿下圣明,累殿下英名。”
“伏惟……”
“乞辞归。”
三字而息。
严绍庭默默颔首低头。
然。
两滴清泪,却清脆回响着,垂落在地,众人皆可闻。
飞沾满地博一腔痛惜。
一个清新脱俗的逼,至此已成。
思善门前。
须臾刹那间,一片寂静。
抛开严家的跟脚和过往。
光是严绍庭今日这篇臣对君说,便可以载入史册了。
同样,也足以将严家抬到有明一朝忠良人家的地位了。
百官之中,诸多人心中默然。
是啊。
如海瑞这样的人不多,当朝仅他一人,于是他的清廉、他的忠直,让所有人都无法攻讦于他,人们都要夸赞他的名声。
但是如严家这等。
过往行事斑斑多恶迹,而如今却如严绍庭说严世蕃时所形容的一样。
过往性急切,色常变。
而今性愈稳,色愈恭。
才更为难能可贵,最是难得。
人们看多了忠臣良将,也看多了才子佳人。
可如严家这样,能一改前非,满门尽忠王事的,才是少之又少。
不少人更是面生愧色,抬头望眼,看向低着头似在独泣的严绍庭,以及太师严嵩、左侍郎严世蕃。
有人站起身,举起双臂,抱拳作揖。
“下官顾往言急词厉于严门,今闻宾客臣对君说,汗颜无己,伏躬罪之。”
有了人开头。
便有更多的人站起身,抱拳躬身作揖。
“汗颜无己,伏躬罪之。”
苍穹天际,几片飞雪飒飒而下。
落在人们的肩头。
融在指掌间。
一声轻叹响起。
众人回眸。
只见当朝道德至高地的海瑞,面露切切。
他躬身作揖:“臣对君说,今见载史,臣下无颜,愧之严门。然,规矩礼制不可废!臣伏乞,依规按律,奏请允辞,仿严门忠孝,全君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