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尧相顾非常好奇,世界万事万物,究竟什么能扰乱七弟心境,能让他乱分寸。
而今目睹他崩溃至斯,倒是心疼更甚。尧相顾没有刻意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等他发泄。
“我以为熬过五月,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她?
三哥。救南凉的人很多,救书音的只剩溪亭了。”
南凉中都,魏氏七郎,克己复礼,守心明性。直呼公主名讳这等违背礼节之事,着实与他素日举止大相径庭。
难怪尧相顾错愕,看那泪流满面之人,不禁叹息。
他终究还是难以自持,对那个风口浪尖的姑娘用情至深。
“势单力薄的魏七郎,绝非升平的后盾!强大的南凉才是。”
晴空闷雷炸响,魏溪亭眼眶通红。他的眼里,泪光里,全是委屈、不甘和无奈。
尧相顾凝望他,眼神犀利且坚定。
“新帝把你当棋子,你何不乘他的东风扶摇直上?
我知你无心仕途,但你有爱之如命命的姑娘。因为她,你已失去理智,方寸大乱,执念太深。
我不忍看你疯魔,置之不顾。
升平并非普通女子,唯有矗立权势之巅,方能护她周全。
你想清楚,要回中都,我必倾尽所有,为你保驾护航。”
“我预想过拦不住她,以为能坦然接受她选择赴燕为质。真到这一刻,我却很怕,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
压抑啜泣太久,他说话鼻音很重,隐隐带着哭腔。
“三哥,你信前世今生么?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就是在松县城楼看她孑然一身远赴北燕,死在塞外,我都没能接她回家。”
将自己这杯微冷的茶水端给魏七,尧相顾安慰。
“你为升平做得够多了。浑图可汗纵然暴戾,却一向以孝子自居。你给升平寻得北燕太后当靠山,她断不会像你梦里那般客死他乡。如果还放心不下,咱们就找时间,亲自去牙帐看望她。”
相府九义子,尧三脾性古怪,爱独来独往,却对七弟很关心。诸多亲朋好友,魏溪亭也对他最为信赖。
老七谈什么前世今生之类,换作旁人,定觉得怪力乱神。但尧相顾半点不疑,只耐心劝慰。两人关系可见一斑。
此前,赫连西坞避开外人,偷偷到松月客栈,将魏溪亭接去那户远离闹市的农家。
强忍难过,安排李魏二人见面,自己以买瓜果零食为由,躲到城里。
估算着时间,准备再买个甜瓜就回去。挑瓜间隙,见祥子从成衣铺子出来,身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穿绿罗裙的小姑娘。
她当即感到事出反常。
元嘉十六年,西坞随祖父入中都觐见。时逢腊八,宁王妃生辰,邀达官贵胄女眷赴宴。
她性子洒脱,本不喜这些家长里短地寒暄,但最终经不住祖父软磨硬泡,应邀前去。
中都贵女多养在深闺,读诗书礼易,学女红持家。像清河王家两位姑娘那般,自幼在军营摸爬滚打,舞刀弄剑,对那些贵女而言着实新鲜。
有人好奇询问、有人嗤鼻冷嘲,赫连西坞懒得周旋计较。恭贺之后,意欲离开。不曾想,在内外院相接的游廊,被以成国公嫡女为首的贵女们拦住去路。
成国公府乃百年簪缨世家,地位远在清河王之上。西坞收敛锋芒,退到一边,让她们先走。
谁知,人家铁了心挑衅为难。就在她快濒临爆发之时,一个年轻男子出现。
米白圆领窄袖衫袍,腰系黑革带,黑木簪束发,此外,周身再无其他佩饰。
其人容貌周正,甚至可算儒雅精贵、气质不凡。
众贵女见他,嚣张气焰登时熄灭不少,都客客气气地称他时先生,与他寒暄。
他始终含笑应答,脾气极好。
起先,西坞以为他是某位淡泊名利的皇子,像她二哥一样常穿清雅纯色服饰,不戴任何佩饰。
因而,向他作揖。
他恭敬地还礼,说:“某是升平殿内侍,东阳。奉公主之命来送贺礼。公主听闻赫连姑娘也来宁王府赴宴,令东阳邀请姑娘入宫一叙。不知姑娘可否得空?”
正愁无法摆脱纠缠,赫连西坞爽快答应,随东阳离开。
升平公主生于元嘉八年,比她小整整八岁。摆脱纠缠了,她又开始伤脑筋,跟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能聊点儿什么?
出宁王府,上升平殿的马车。但车子却没往皇宫走,而是直接带她回落脚的驿站。
至此,西坞才恍然大悟。什么公主请她入宫说话,不过是东阳为她解困的说辞罢了。
因这事,赫连西坞对东阳心生感激。
外人眼中,东阳代表升平公主。
这个节骨眼儿,他为何出现在松县?
安全起见,赫连西坞急忙收拾,往农家户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