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好起来……小蛮愣了,“那,那为什么要将她们送走?”“养这么多歌姬在府中,每日花费不知多少……大帅卧病不起,她们也就没有用了,不如遣回原处。”
“可这府中有那么多人,难道都要遣回?”小蛮一时忘了,龙朔十一年,那一年的八月,郭岳下令扩充营妓,在那里偶然遇到了陈荦。陈荦本也是自乐营选来的。陈荦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才批好今日送到书房的公牍,裙角和握笔的手都不小心沾了墨迹,她无暇在意。距仲秋节那日已有数月,秋意已尽,前日就已经立冬了。
陈荦踏出书房门时,两个仆役将将把门口的灯笼点上,一阵风自院门处吹来,陈荦不仅打了个寒噤,才立冬就这样冷了。书房之后是郭岳养病的正屋。天将将变黑,一直在榻前侍疾的主母回住处歇息换洗,门边守着的两个小丫鬟看到是陈荦来了,恭敬地问候道:“六夫人。“陈荦走进屋中,看到屋内十分昏暗,急问道:“为什么还不点灯?”门口的小丫鬟急忙跑进来,“方才点过,是风大,给吹灭了,请夫人勿怪。”
陈荦胸口忽地沉下去,可这屋里还有人啊。是不是就连点灯这样的小事,郭岳也已经不能开口了。
丫鬟将灯点起,华美的鎏金鹤首烛台照亮了屋子。陈荦方才看清了榻上,原来郭岳没有平躺,而是靠坐着。他就像一尊古铜雕塑,丝毫没有动静地坐在那里,让陈荦忘了见礼,甚至都没有叫一声大帅,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若不是他偶尔还在眨动的眼皮,和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声响,几乎要让人以为,这真的是一座雕塑。
“大师……“陈荦轻轻出声,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陈荦没有觉察。郭岳喉中"嗬嗬"地低响了两声,神色如同泥塑。陈荦听人说过。郭岳出身平民,父母皆早逝,幼时得家乡寺庙中的僧人收养,授他武艺。景曜十八年他进京应武举不中,重入寺中学武,两年后应征从军。先帝初年,苍梧边境和郗淇、车勒两国连年交战。郭岳在军中十年,从队正升至大将,主帅战死之时临危受命,自那时成为苍梧军主帅。后得先帝授为苍格节度使,加中书令。他出镇苍梧二十年来,使郗淇铁骑远退糜锋山之外,边疆安宁,境内清平,苍梧城一扩再扩,成为堪与平都相较的天下第二大城。驰骋沙场气吞万里之际,也许谁都不会想到,郭岳的晚年会是如此……不是马革裹尸而还,而是躺在昏暗的床榻间,连叫人点灯都无力说出。城中名医刚刚施下八卦针那一阵,他还能勉强说出话音。那几日他能从昏迷僵硬转醒,所有人都以为,或许还有重新康复如常的可能……而如今,城中被召来的所有医士或许都已束手无策。
郭岳的喉咙里又“嗬嗬"响了两声,他张着嘴,有口涎无声地留下,淌至被褥间。
陈荦手背一凉,像是沾了什么。她突然惊觉,是自己的眼泪……正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陈荦不知道郭岳第一次发现自己手指屈伸不利是哪一年;也不知道半身麻痹之际,郭岳是否将以后的事都想好,才会接受江湖医道的丹药;他只要告知蔡升便该知道,或许他心里也明白,服食丹药对风痹并无疗效,只是短暂催动气血提前透支精力;带兵出征沧崖之际,他在想什么,是否料到今日的结果?他的风痹症永远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陈荦咬着牙将眼泪极力忍了回去,她不能在病人面前哭。她掏出丝帕,无声地拭去郭岳嘴角的口涎,而靠坐的郭岳除了眨眼,无知无觉。夜幕降临,陈荦一路疾走,几乎是跑回自己的住处。踏进小院之际,陈荦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瘫坐在石椅上无声地大哭起来。为郭岳,也是为自己。
小蛮自外间回来时,看陈荦双眼红肿地坐在灯下,把小蛮吓了一跳。“姐姐,有人欺负你了?”
陈荦摇头,“小蛮,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小蛮把大氅找来给陈荦披上,“是,我弟弟在东山道观中学武,年初东山道观卷入焰火案后,观内教习的道士没了,他便只得回家了。”陈荦抓住小蛮的手,“小蛮,他多大了?”“十三。”
“你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受我所雇。事成之后,我付给他三倍于长工的价格,可以吗?”
小蛮问:“姐姐想做什么?”
陈荦:“我想让他去查查,这些时日以来跟着我,监视我的是谁的人……”“姐姐,你也发觉了?”
陈荦点点头,“身后有人跟着,只要耳朵不聋,时间一长都会发现。对方大约是想我是弱质女流,因此并不顾忌。”“那日假山后……
“我也听到了。”
“姐姐,你放心,这件事,我叫他去办。”小蛮出身城外农家,弟弟学了武艺,谋生的手段不外乎到大户人家当家丁或护院,或者被征入军中。陈荦的院中除小蛮之外还有两个打杂的下人,陈荦对他们并不信任,只有求助于小蛮。
“小蛮,他只须跟在我身后,探明监视我的人是谁派来的就好了,不要被人察觉,也不要跟人动手。”
小蛮点头,“我明早便出城去叫他。姐姐,你方才是为什么哭?”她这一问,陈荦差点又想流下泪来。只是已经哭得累了,再也哭不动了。“小蛮,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帅再也动弹不了,再也不是大帅,直到死去………
小蛮不明其意,怔怔看着她。
“那时,我也会被遣回乐营中去的……”
小蛮想脱口而出说怎么会呢。可她和陈荦在灯下互相看着,渐渐都懂得了彼此的意思。陈荦入府多年,没有亲族兄弟,没有生育子嗣,是全然的毫无根基,所倚仗的只有一个大帅。一旦大帅没了……陈荦便如同府中的歌姬,遣回乐营并非不可能。
会那样吗?以后节帅府做主的谁?可郭宗令和陈荦从无交集,也没有庶母子的情分,郭宗令喜爱声色犬马,跟父亲如出一辙,他在府中也养了众多自己喜欢的歌姬……
“小蛮,我不想回到妓馆和乐营,我也不想做谁人豢养的歌姬。我想留在推官院,做一名衙推。”
烛火在陈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