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帘掩得严严实实,落月才放心踏入里间。如今的吃穿用度比不得从前,冬日严寒且缺炭,便少不得多留意几分,以防寒风灌入屋内。
见夫人正在用膳,她踌躇片刻,开口禀道:“夫人,打听清楚了,三房那位昨夜也被押走了,闹得很,吵着要见摄政王。那些个把守院落门户的官媒婆如何会应,自是全然不理睬,皆打发了回去。”江葭手上动作顿了瞬,意识到她说的是陈淑芸,拨弄着碗中的白菜,淡道:“他对宗室子弟尚且不容情,又如何会理睬英国公府外嫁的庶女。”“夫人,那您可如何是好?“落月迟疑片刻,忧心问道,“眼下除了您,府中女眷皆被押至府外,摄政王他……究竞是何意图?”江葭缓缓放下手中银箸,只道,“他在逼我。”抬了眼,她转移话题,“我记得咱们院内有一把修剪花草的剪子,我好些时日未曾瞧见了,你帮我去库房仔细找找。”落月心下虽有些莫名,还是应了,转身出了屋子。待她走后,江葭撑案起身,拿出吴氏那夜留给自己的木匣子。木匣子通体桑漆,很是富贵。抬手打开匣子,其中只摆放了三件物品,利刃、白绫与鸠酒,江葭将它们一一从木匣子中拿了出来,随即静默坐在软榻上。瞧见窗外飘飞的细雪,她忽地便想起那日雪夜他留给自己的话来。他说,你定要好生保重,直待本王回京。
而前不久,他当真回京了。
自他凯旋的那一日起,江葭便明白,今后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沉沦麻木地活,亦或是慨然坦荡地死。二者之间,她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如今,他在逼她抉择,或许是笃定了她会选择前者。江葭缓缓垂眼,拿起身前的利刃,拔出了刀鞘。这把刀刃锋利无比,只需轻轻一划,她便能命绝于此。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却要落下个自尽的下场?而伤害过自己的人却能坐拥江山,权倾朝野?
她分明不该死,亦或者说,该死的分明不是她。屋门骤然一声响,落月径直冲了进来,脸色大变,抬手便打落了她手中的利刃,又瞧见一旁的的白瓷瓶,将其径直砸碎于地。方才在库房翻找着夫人要的剪子,她越想越觉古怪。分明这段时日伺候的丫鬟少了,院内大多繁琐事宜都只得由她们亲力亲为。如此一来,院内的花草无人照看,早已枯萎,又何必去寻劳什子修剪枝丫的剪子。如此想着,愈发心惊,落月连忙拔腿往回跑,甫一撞开屋门便瞧见了这一幕。确认夫人无虞,落月犹心有余悸,双腿一软,抱着她哭嚎道:“夫人您方才真是吓坏奴婢了!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只要能活,只要活下去,一切都有希望。可人死了,便是什么也没有……
见她这般模样,江葭反倒有些无措,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方才只是想看看这刀刃有多锋利罢了,"顿了顿,抬手捧住她的脸,指腹抚去泪珠,“你放心,便是最艰难的时日里,我也从未想过一了百了,即便当真要拿起这把利刃,我也绝不会将它对准自己。”
而是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
“我想活着。"她看着落月,认真道。
不同于陈淑芸出府时的处处受阻,江葭出府的这一路极其顺利。十二月的天阴恻恻的,迎着凌冽的寒风走上丹陛时,呼啸的风雪宛如巴掌一般,又冷又疼地打在脸上。
宫道太长,宫墙太高,这一路走来实在漫长。可既已做了决定,她便不会回头。江葭深吸一口气,垂眼继续拾级而上。殿门被人推了开来,余光瞥见玄服的一角,她呼吸一滞,陡然顿了脚步。那是五爪龙纹,明显的僭用,放眼全天下,除了嗣皇帝,也只有一人能用。“大胆!见到摄政王殿下还不下跪行礼!”曹平从稍远处跑来,瞧见这幅情景便下意识出声呵斥。不想话音落下,便瞧见那位主子朝自己睨了一眼。虽未带什么情绪,却教人莫名地遍体生寒。曹平伺候宫中贵人数十年,费尽心思爬到了总管太监的位置上,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连忙止了话音,心底惴惴不安。江葭跪下行礼,听见他问:
“你今日以什么身份来求见本王?”
江葭沉默了瞬,大抵明白他想听什么:“武安侯府获罪,妾身自然不再有镇北侯夫人的身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扔下两字:
“进来。”
见着殿门紧闭,常喜转过身子,自觉离得远些。正欲离去,恰巧瞥见不远处的曹平,遂走了上前,面上和善:“公公,好心提醒您一句,您办事时得擦亮了眼睛。若是惹着不该惹的人,平白惹了殿下的不悦,届时您也难以自处不是。”点到为止,他便不再多言,颔首:“公公快回去办事罢。”曹平面色几欲扭曲,还是咬牙道了声谢。
目送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常喜微眯起眼,往身旁狠狠啐了一口。若非关乎那江氏,生怕惹了主子不悦,他才不愿提点到这般地步。不过是个去了势的阉竖罢了,还是个背叛旧主的奴才,竞也妄想攀上主子的富贵权势,同自己一道伺候在主子身侧。呸,凭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