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秦王正披衣坐在烛光晃动的桌前认真写着什么,以至于连孩子进来都没察觉到。
李世民看了一眼殿中的水漏,走来看了看秦王写的政事内容,不满地开口道,
“阿父,都亥时三刻了,你还不休息!”
秦王手中毛笔一顿,不满地抬起头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下?你来做什么?”说话间,他快速丢开毛笔白纸,起身朝孩子走来。李世民立刻扑上去抱住了父亲,他披散着头发的小脑袋,习惯性地在父亲衣裳上蹭了一会儿,才闷闷开口道,
“孩儿只是有些想阿父了。”
秦王一听孩子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好端端的又哭了?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李世民白日在殿中生生憋回去的泪水,一下就哗啦啦流个不停。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秦王的衣襟,君王罕见地有些心虚地快速自省了一遍,边拍着孩子后背轻哄着,边温声安慰道,
“你跟父王说说,究竞是怎么了?莫非,你以为我百年后不愿接受谥号,是因为不喜欢你?此事,我儿可真误会了,我只是确实不喜谥法以下犯上之举…罢了,到时你若想为我取个谥号,也不是不可以的…”李世民听着这话,立刻哽咽着阻拦了父亲的话头,“阿父啊,孩儿不是因为这件事哭的!谥法一事,你已经为孩儿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我怎么还会干涉阿父的选择呢?鸣鸣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就别说那么遥远的事了!”
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去想象与父亲离别的场景,那会让他难受得今晚彻底睡不着的。
秦王见孩子总算停下了哭泣,索性把他抱着放到了床上,为他理着脸颊旁凌乱的头发,
“好,我们不提此事了,那你来告诉父王,方才是为什么哭了?”李世民拉着秦王的衣袖,又往里边挪了挪,示意父亲也躺下来歇息。等秦王不舍地望了几眼桌上的文书,终于躺到外侧后,李世民才紧紧抱着父亲的手臂絮絮道,
“阿父,孩儿今天在庆功宴上很感动,方才一看到你没忍住就哭了…我明知阿父很想修六国宫殿,却还是开口劝你不要修筑,而阿父马上就答应了,我明知阿父不喜欢西周谥法,缺还是开口劝你保留,阿父也马上就答应了.…阿父说要给楚国百姓减税,兴修六国水利,也马上就下诏去落实了,甚至,你还主动为天下百姓开山泽渔猎之禁·.阿父是最好的秦王,最好的父亲,可我却算不上是个很孝顺孩子!”
他是很喜欢表达感情的人,有什么就想直说出来,秦王为他付出了多少,忍让了多少,他全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希望父亲能知道:他的付出不是喂了白眼狼。
秦王听得有些哭笑不得,眼中不由涌起无奈之色。看来,世民天真坦荡的性子从来就没变过,就算他如今长到十二岁,也还是高兴了就想哭一场,难过了也想哭一场一一但是,总不能孩子以后当上大秦的君王了,也还动不动就要在臣子面前哭一场吧?
那个画面实在太匪夷所思,秦王无法去想象。但他侧首看着那张在自己眼中依然十分稚气的小脸,终究没有说出“世民,你已经慢慢长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哭"的话来。罢了,到时努力多活几年,多守护孩子几年吧,有他在宫中守着,看谁敢嘲笑他的儿子是小哭包!
君王伸手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轻叹道,“如果你都不能算是一个孝顺孩子,这世间,又何来孝顺的孩子?寡人知道,你劝我不要修六国宫殿,为的是节约国库钱财笼络天下人心,你劝我保留西周谥法,为的是借此笼络朝臣之,心...你明知劝了,我未必会高兴,却每次都敢口劝谏…我儿为的不是私心,而是我大秦的基业长存呐,在父王心中,你一直是最孝顺最好的孩子,不必为此生出心理负担。”再说了,当年梦中咸阳宫的大火,逆贼口中的“伐无道,诛暴秦”,子婴流着泪的献玺投降…至今也常会闯进他的大脑,提醒着他天意的警示。他此生能幸得世民这样一个,与自己目标相同共道而行的孩子,又为何不敢放手一试?
不过是让些利益给天下万民罢了,他还给得起。李世民听了这话,连忙揩了一把眼泪噌地坐起来,“阿父,孩儿劝你保留谥法,其实是有私心心的,因为,孩儿真的不喜欢当秦二世!”
等他登基了,就会改用年号来纪年,等他去世了,就会改用谥号来纪念,反正,新时空新气象,他一定会完美避开胡亥的“秦二世"。秦王忍着笑意把他拉回来躺好,
“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当秦二世了,快睡吧,夜深了!”说着,就命人熄灭了殿中的烛火,床前霎时一片黑暗。他只当孩子是不喜欢"二"这个强调次子身份的称呼,但又有些疑惑,世民既然不喜欢“二”这个数字,那他当初在军营哄骗冒顿时,为何又会假称“二凤"呢想不通。
李世民当然不知道父亲此刻在想什么。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把心心中感动大大方方告诉秦王后,他就开始跟父亲讨论起了大秦接下来的规划,一时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直到突然发现,父亲似乎已经好一会儿没应声了,他才猛地顿下了话头。寂静的寝宫殿内,他靠在父亲的臂弯旁,静静听着秦王均匀的呼吸声,眼眸又悄悄湿润了起来。
他已经问过蒙毅和宦者了,自从自己踏上出征的远程后,秦王这几个月来,就从未睡过一日的安稳觉。
父亲是真的疲惫困倦了。
李世民含着泪,悄悄起身给秦王仔细盖好了被子。半夜,被噩梦气得火冒三丈、却迟迟无法摆脱梦境的秦王,终于被热醒了。当他猛地睁眼掀开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时,额间早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但素来有洁癖的他,并未第一时间起身更衣拭汗,而是立刻颤着手朝身旁摸索而去。
直到触及到熟悉的孩童一只手臂,他才稍松一口气,起身摸黑寻来火折子,划亮了蜡烛。
借着烛光,看清了带着笑意睡得正香甜的孩子确实是世民后,秦王心间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