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明白从前不过是妄想和徒劳——正当世情艰险，千钧一发之时，她不能再迁就下去了。
烛火飘摇，石室墙上的灯愈加昏暗，只余桌上那一盏散出灼白的光。“我是不喜欢。”蓝楚说，“阿秦。那今日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什么。”
指尖穿过银灰色发丝，她从蓝秦手中取过木簪，轻柔挽起他的长发。
“喜欢。”蓝秦眼神明澈，里面只倒映出她的脸。
“喜欢姐姐。”他嘴唇嚅动，“最后的愿望，希望只有我和姐姐，永远都在一起。”
“那八荒诸族呢？神族呢？北芜原呢？”蓝楚问。她心如裂半，听到蓝秦之言时候，已是一语难出，却仍得将自己撕开，将他拽回石室、拽回现实当中。他眨了眨眼。
“我谁也不信。”他说，“我也不在乎……”
要我怎么再信旁人？
战自魔族而起，驱逐自鬼族而来，神族为利而往。七君战乱，整日喊杀连天时候，父母因血脉便要被虐杀。是姐姐为我杀出一条命和一片血海来。
我们做过最低等的士兵，做过任人欺压的苦力，甚至被当做货品待价而沽，姐姐险些被□□失了性命、血肉都要被分而食之。
姐姐整日同人厮杀，那年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背着我往昆仑雪山里跑。在山里待了无数个日夜，身体被冻得开裂，幸而遇雪水神草，才换回命来。
彼年彼日，称为救世的八荒神族又在何处？不过为战乱再添一把火，或是冷眼旁观。三荒大地上的魔族，则争相剥离骨肉。他们与传说中洪荒灭世的天魔，又有什么分别。
姐姐与神族，都以为我是无知无畏。倒确是无谓——天魔若真出世，将万千众生都杀了才好。所谓神魔，不过都是群道貌岸然的皮囊，不过都与我这副行尸一样。
后来我做了魔君，报了父母之仇，教曾经的君主都死在我手下、立新君为臣。我遵照姐姐的愿望，为魔界养出一片繁华太平。但姐姐你不知道，在我眼中，最好的盛世应当再由我亲手打碎。
好叫每个人都尝尝，我与你当年是何样滋味。
“我不在乎谁赢。”蓝楚听见他说。
蓝秦微微笑起来，笑中格外真诚，“剩下的，姐姐知道的。”
若我成天魔，便能与姐姐一起杀了所有人；即便成不了，能使骅沨现世，和姐姐一起拉着这茫茫八荒万劫不复，也是极好。
说到底，我要所有人都死嘛。
若是从前，蓝楚确有自信知道蓝秦心意，可如今她却不敢了。她有些落荒而逃的冲动，不是因害怕蓝秦一切的疯狂想法，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能将他拉出她已看到边际的深渊。
她伸出手，将蓝秦紧紧抱在怀里，看着他肩膀渗出红痕，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烛火飘摇起来，几似尽灭。
“阿秦。”她一字字道，话中柔情与沉肃纠缠，“别瞒我。你自己，必须、永远都得好好的。”
“我知道。”他伤到自己，姐姐也会难过。使她难过的人，他都会动手。
“我答应过你的，姐姐。”他重复道，“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都会如愿以偿。”
正如魔界如今的太平，正如那条甚至令他有些妒忌的可恶银龙。蓝秦心中清楚，她不过是对子桑有些好感情愫，是痴迷于他的一身风流，是……想要得到他。因此不愿与他兵戎相见，愿意在底线之内作出妥协。
姐姐骄傲半生，不会主动，也不会低头。虽然照自己筹划，最好是杀了，但既然如此，会替姐姐留他一命的。
蓝楚慢慢松了手。她在昏黑灯影中最后看了蓝秦一眼，便转身离开石室。而后却被塞了几条发带在掌心，蓝秦抬眼看她，眼中含着笑，“姐姐别担心。我这儿有了筹码，灵脉也有了解法，自然不会再着急，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他顿了顿，“姐姐也要小心。族中最近，有什么人冒头么？”
“青之魔君有点动静，我倒想看看他要干什么。”蓝楚没有回头，立在门口半晌，还是道，“筹码放在自己手里，是好事。但总得保全自己。”不仅现下，往后也必该如此。
“姐姐，我要养伤了。”蓝秦笑得便格外灿烂，“待我出来时候，会一点点实现从前说过、要做到的那些事的。”
世间无人知他的筹划有多久，又是为了什么。但他从未曾对姐姐隐瞒，她只是不敢信罢了。不敢信她始终相信的弟弟会做出那样的事，会寻到那样久远的契机和毁灭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