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将掌心掐破。他纹丝未动,缓缓开口道。
“回皇上,臣愚钝,尚未查明。”
半晌,听得晋阳帝笑着说了一句,“好。”
“朕知你正帮着封柯。也就告诉你,朕再冷待,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但也不会给他太子之位。”
“你想知道缘由,对吧?”
“话至如今,朕与你君臣之间,也无需客套。你应当知道朕的行事,知道朕做这些,是为的什么。封柯永远明白不了朕的苦心——他根儿上便学了他母后,没那颗心。”
“而太子,封甫。你看他是从前师从江王,好似也在帝王之道外,学了那点仁厚,以致犯了些错,走了些弯路……”
“但你和江祁,都不懂他。”
“他性子看着温和,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忍、都能妥协,但他受不了失去,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
“太子之位、皇储之位,将要把这九州握在他手里的期望,比他的命都重要。更毋论师长兄弟的命、毋论什么道义仁德……那算得了什么?”
“什么也不能威胁他。到了那时,连你也不准能狠得过他。”
“明渊,朕同你说这些,是真心信任你,你该明白朕的苦心吧?”
13.
帘外落雨,雨打残花。故安踏进屋门,方才松一口气,绕着顾江转一圈,看他身上有没有哪儿沾湿。
顾江无奈,使法力去了两人从头到脚的湿意,道,“姐姐,刚刮风时候,我便撑起伞来了。”
“我说叫你用灵力,偏要图什么‘情趣’,撑把小伞。”故安看看他头发,“别以为我没瞧见,你半个身子都在伞外面,全淋湿了。”
“姐姐担心我了。”顾江笑道,“放心,不会生病。且姐姐不也看得很是开心?”
他晃了晃那把油纸伞,这还是前几月夏日多雨时候,他从镇上精挑细选来的。因戴了面具出门,被卖伞的妇人多看了几眼,问是哪家的郎君。
“是漂亮。”
故安拿他无法,也是确实开心。两人换了衣服、点了香炉、进了内室。与卧房相对的那间屋子,现被改成了两面相通的茶室画堂。南面搁着故安的长长书桌,卷轴铺开,常有残墨洗笔随置其上;北面则落地为珠帘纱帷,隔一道矮玉栏、宽窗格,直与后园中桃树翠竹相邻,伸手便能接住纷纷落花。
她偶尔是真切会想,若无此变故、无此深仇,她与子桑便真能逃开上界诸般劫数,在这凡世平安静好一世——那该多好。
可惜命格早有谶言。不论为神,还是入凡。
顾江前几日出关陪她过生辰、过中秋,答应了要歇半月。平日他闭门修炼,她便在镇中寻些事做,赚些钱财:或帮着哪家看店、或护送哪路货物至远地他州。其中又属后者收获最多,以她身法,对付凡人劫盗还是绰绰有余,主家给的酬劳也丰厚。她虽从前扫荡过王府内库,算着与顾江下头二十年用度都不缺,但多备些总是好的。
毕竟往后,他们大抵还是要回京城。
且再走一遍九州各地,又能探得许多新鲜消息。她亦时刻关注京城动向,依顾江心思,她是该与他将前路挑明相商了。
两人是在晨间去了镇后头的丹山。顾江今年为她备的生辰礼是一柄长枪,照他所说,姐姐虽不能施法,但身手那么漂亮,实在该配个武器,好之后自卫杀人。去山里则是寻个空旷地方,请她练练手。
故安无话。长枪通体银白,只在枪尖下头系了一段绡丝红绸,大抵是他注了灵力,她甫提枪在手,便觉一阵通透暖意涌遍经脉,身体则格外轻盈。总之,比起她的川意枪也不差。
红绸鲜亮,熠熠生辉。然他自来辽丹镇后,却再也没穿过红衣了。
故安思及此处,便望着他素白衣袖出神。山中清静,因是深秋,风凉入骨,衬得顾江身形更消瘦。他站在一棵高大树边,树的枝叶已经枯干,摇出瑟瑟声响。
“该早些同姐姐来。”他忽的出声,叹一口气,“这该是棵柿子树,现下已被人采完了。”
“你还认得这些?”这确使故安诧异。他从小到大,养在王府深宅里,怎能认得这些寻常草木。却见他狡黠地眨眨眼,反问道,“姐姐想吃吗?”
故安毫不犹豫地点头。柿子香甜,向来是他的最爱。只是现下……
而后见顾江扬起唇角,粲然一笑,指尖结印,一缕银光如雾缥缈,轻轻渗进树干里,不过瞬息之间,那树便重长叶发芽、满枝生花,又一眨眼,便有沉沉果实坠在枝头,柿子澄黄饱满,甚有香气渐往远处传去。
“接下来,”他收了手,望向故安,眼里满含着笑,“就看姐姐的了。”
总感觉被这小孩小瞧了。故安挑起眉头,足尖一点,提枪踏上树干,顾江甚没看清她动作,只见红绸交错,几如烈火舞梨花,他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匆忙往树下施一道灵力,将将接住几十个掉下来的柿子。
“这下叫你找着用灵力的好去处了。”
故安落在他面前,色不变气不喘,抱着那枪,下巴指了指地上战果,“不够的话,自己再催,我接着给你打。”
然她话音甫落,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两人同时低头,只见周围灌木蒿草逆着风动了动,几个小脑袋从里面钻出来。
两只松鼠,一只刺猬。见他们俩没动,试探着又往前,朝那堆柿子跑过去。
故安确认自己从顾江的眼里看见了转瞬即逝的震惊。
过了二十岁以后,他已愈加沉稳了,便如在上界一样,教她许多时候看不透彻,但好在他会将心中所想,全都与她明言。
因此现下这模样,实在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