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公夫人心中愧疚起来。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引诱一个小姑娘入局。而事情真的能如愿往自己想的方向去吗?
外头风雨声阵阵,虞国公冒雨进了屋,见她坐在烛火边出神,便长叹道:“夫人……你这是何必呢。”
他道:“逢林之痛,你我皆看在眼里。他今日又提了长眠之药,你……你就答应了吧。”
虞国公夫人转过身,并不理他。
她甚至恨他。
什么样的父亲才能点头让儿子去赴死呢?
虞国公知晓她的埋怨,但他也没有办法。他缓缓蹲在一边,双手捂住脸:“夫人,我之痛,并不比你少。可这病,它是治不好的。它就像是吞噬人血肉的蚂蚁,密密麻麻爬在逢林的身上,一年,两年……这般啃食下去,逢林就算熬到最后,也就只剩下骨头了,我不忍心啊……”
虞国公夫人终于看向了他。她发现,他的鬓角已经发白,逢林提及长眠之事才两个月,他却像苍老了十岁一般。
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如今像一只鹌鹑一般蹲在角落里,她看得心神皆痛楚起来,但还是狠起心肠道:“我不会同意的。”
她不但不同意,她还要剖出他的心肝来看一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用逢林的死来为太子铺路!”
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和寿王这对双胎去世,陛下为了造反,隔年就娶了苏州世族秦家的女儿为妻。
秦后在一年后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二十二岁。
虞国公夫人心中明白现在局势万分紧张——新朝初立,陛下却病重不起。太子虽然有虞家和李家,许家等诸多一路打江山的大臣支持,但秦后所出的安王背后却站着姑苏等世家。
前朝以来,世家垄断朝堂,寒门难出贵子,就连前朝皇帝也被他们玩弄鼓掌。如今新朝初立,陛下决计推行科举制,破开先例,以才选人。但还没开始实施,阻力便诸多而至,为首的就是秦家。
陛下暂时动不了秦家,但秦家却已经磨刀霍霍。
如此危局,太子一系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稳住朝局,秦家也想趁着陛下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来夺嫡,好占住一个名正言顺。
两边已经势如水火,为了那个皇位,做什么都不算出格。
但却不能用她儿子的命!
虞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噌的一声站起来,狠狠一脚踢开凳子,“外乱未平,内乱未歇,你们就开始争权夺利——”
“虞舍之,你想做什么?你想要逢林的死做什么?”
虞国公叹息:“夫人,你想多了……确实是逢林熬不下去了。”
虞国公夫人大怒出声,“虞舍之,你我少年夫妻,生有三子。老大十八岁去世,我不曾怪你。老二十五岁去世,你三日未进食,我陪你一起熬着,宽慰你这是为了天下百姓。后来逢林十二岁就去了战场,你惴惴不安,还是我告诉你,生死有命,人人死得,咱们的儿子也能死得……”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咽起来,“可我的儿子能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这种党争阴谋之中——”
虞国公惭愧低下头,“夫人……”
他思量了一瞬,到底还是沙哑着声音道:“去年秋的云州之战,明面上是因为督军苏长河贪图功劳谎报军情,逢林这才遭了埋伏,让三千镇北军均死在了沙漠里,但暗地里,却是当时也在云州的秦国公设局,想要杀害逢林,打压镇北军。”
虞国公夫人当然知道此事。
这事虽然没有证据,但已经私下传遍了。
可陛下只处置了苏长河,并没有动秦国公。秦国公还对外道:“陛下明鉴,虞舍之这贱人竟用儿子的命来污蔑我,他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虞国公夫人就抬眸看向虞国公,“我知道,从去年到今日,朝堂内忧外患,秦国公势力大,世家盘根错节,秦家一时不能动。逢林知道后,并没有求着你立刻鸣冤,而是帮着你辅助太子,想要借住太子和你杀了秦国公为镇北军报仇。”
她笑了笑,“而今,陛下病重不愈,你也准备好了一切,便要拿我儿子的命去开第一刀吗?”
虞国公就叹息,“夫人,是逢林自己愿意的,他本就要死了。”
他道:“除了我们两个和苏道长,无人知晓他得了兵火失心,也无人知晓他的死意,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利用好他的死,就加大了胜算。”
他低声道:“陛下……陛下他最近有些摇摆不定。”
许是人快死了,就有些情义在身上。
陛下想要留下安王和秦后,所以连着秦国公也被他记起些好处来,并不愿意去杀,只想设局幽禁。
虞国公想到这里叹息,“陛下这般,我也能理解,但咱们却不能等了,再等下去,错失良机。”
他看向她,“无论你同意不同意,逢林都会去做。可你是他的阿母,他还是想要你的同意……夫人,你就松松口答应了吧,至少别让他带着遗憾走。”
虞国公夫人就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了,只摆手道:“不用你管——我的儿子,我自己来救。”
你能如何救呢?是他自己想不开。
虞国公便再次长叹一声。半晌之后,他问,“那位兰姑娘是什么人?你怎么去为她和逢林求了婚?还告诉了她逢林的病。”
虞国公夫人讥讽:“她跟逢林有一样的病,是同病相怜。昨日我瞧见逢林不排斥她,还愿意跟她说笑,我就想撮合他们两个。你放心,我看着她,不会坏你的事。”
虞国公:“真的?没有其他打算?夫人,现在紧要关头,任何一步都不能走错,你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虞国公夫人便冷笑出声,“打算?你也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成?我儿子断了腿想死,我找了一个他愿意与之说话的姑娘给他,想让她早早跟我儿子成婚,给我生个孙辈传宗接代,这还要什么打算?”
虞国公被她怼得脸色苍白,不敢出声。又见烛火快灭了,便走过去为她换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