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章却早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耐心解释道:“这次让世子认罪,是魏王亲自授意的,为的就是平息宣国公的怒火。他怕的是倘若自己不给宣国公府一个交代,宣国公鱼死网破。我在想,能让魏王连亲儿子都舍得出去,这背后的事情,一定不小。”
说到这儿,他朝任九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开口说两句,“九思。”任九思正分神想着别的,冷不防被点到名字,一时间没听清前面说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崔平章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他又插了一句:“对了,韫知。你写信给公主,为的是什么事情?”
“我婆母人虽糊涂,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桩也没落下。前些日子她说要替允承纳妾。我对这事原也无甚执念,想着若按规矩来,便由着她罢婴她话未说完,任九思已经忍不住开口:“张允承也答应了?”姚韫知仿若未闻,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本以为大户人家纳妾,总归也该讲点规矩。没想到,他们竟从人牙子那儿买了一个她娘回来。更叫人觉得骇人听闻的是,那姑娘说她不是被卖的,是被′典'出去的。意思是,将来还能赎回去。”
崔平章脸色也变了,“还有这样离谱的事?”可青湄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似早已习以为常。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点凉意,“你们可还记得永昌十三年的大旱?”屋中顿时一静。
除了青湄,在场的三人皆出身高门,自小锦衣玉食,对于“饥荒“大早"之类的认知几句都是停留在史书话本里。
离他们的生活极远。
若非后来出了言家的事情,他们或许早就将此事忘记了。姚韫知一时陷入迷惘。
还未回过神来,耳边又听见崔平章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那一年,关中连旱三月,河渠干涸,庄稼尽数枯死。到了秋后,官粮尚未运抵,十郡百姓已是揭不开锅,许多灾民便开始往京郊涌。起初是搭棚乞食,后来人越聚越多,几百上千人露宿荒野,夜里冻死的数不胜数。有些人饿极了,便吃草根,啃树皮。牙行门前排着队卖人,有人用两斗米换女儿,还得求着买主带走。再往后,典妻这样的事情也不不足为奇了…”姚韫知心中一震。
青湄顿了顿,又接着道:“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卖′了的。一个卖’,就是死心塌地断了念想,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出去。有些妇人为了不被卖掉,宁可绝世自尽。可若说是′典′的,心里头还能留点盼头,想着熬过几年,把钱凑齐,丈夫还能赎回来,同儿女团圆。至于丈夫日后能不能有钱,能不能将她赎回来,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崔平章看向姚韫知,忍不住问道:“如今也不是灾荒之年,有手有脚的,总能找到一个体面的活路,何至于要典妻呢?”姚韫知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怅然,“这就不得而知了。”她顿了顿,又道:“我暂且将那姑娘留在身边,顶替云初的位置。但我心里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听她说,如今典妻成风,连这事都能做得这般明目张胆,其他的交易买卖只怕更加猖獗。我不过听了几句,便已心惊胆战。还请骅马回去后与公主、太子二位殿下商议,看这背后是否另有牵连,是否有人逼得人不得不卖身还债,好从中渔利。”
崔平章点了点头,郑重道:“好,这事我会转告公主。”姚韫知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任九思立刻起身,“我送你。”
姚韫知淡淡回道:“不必。”
青湄站起来,看了任九思一眼,轻声道:“我送夫人回去吧。”“好。”姚韫知点点头,抬步而去。
青湄随后跟上。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转眼便消失在门外,只留房中一室沉默。门关上之后,任九思脸色微沉,眼神晦暗不明。崔平章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可真行。”任九思抿了抿唇,强作轻松,“罢了,在她眼里,我本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这般不待见我,也不是头一回了。”崔平章挑了挑眉,“你真觉得,她是因为这个才生气?”“不然呢?"任九思眼神微微一闪。
崔平章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你这个榆木脑袋啊,真是让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