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如此明目张胆。那天阳光并不强,却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微晕,灰蓝色的毛衫和宽松休闲长裤,肩线干净,头发微湿,有一双疏冷而捉摸不透的眼,却神态随意,带着疲态,只是微微低头,像在思索,又像在发呆,像刚从梦里醒来。他对眼前的场景兴致缺缺,冲众人礼貌性示意一下,就转身朝屋内走去,脚步沉慢,一阵一阵。
叶语莺看到他沉稳的步伐,脑海里竞然下意识补全了他的脚步声。姜新雪看了叶语莺一眼。
她一时怔住,明明私底下排练过程家所有家庭成员的称谓,但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突然顿了半分,有些艰涩地问候:“哥哥好。”程明笃脚步顿了一下,似乎终于注意到下方动静,只是略微侧身,抬了抬眼,像是在确认某个陌生的声音是否真实存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协调一一程明笃所在的世界好像跟她毫无关系。他像站在某个她无法靠近的纬度线上,而她只是个勉强站在门槛外的局外人。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刚准备再度低头,想收起自己的眼神,不料却撞上了那一双目光。
程明笃竞然真的回头了,隔着天井在楼上视线落下,目光里并无轻蔑,只是淡淡的打量,好像在识别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阳光穿过回廊,落在他身后的格窗上,画出一片斑驳。他站在光里,身形格外寡淡疏离。
最后,原本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还是轻不可闻地轻点下颌,转身进了屋。
后来,叶语莺才知道,程明笃性子很淡,对她们母女原本是无感的,那个小小的回应,不过是念及她年纪小又无辜,一个礼貌罢了。但她始终记得的,他沉静的眉眼对上她的目光,那一眼像在她心上刮过一道微冷的风,让她后背的奇痒短暂缓解了一些。在那之后,她的人生开始一点点变形。
她偷偷记住了这个名字。
程明笃。
这个名字会在她的命运线里长出根,缠出伤,最后也成为她午夜梦回时最不愿提起的一章。
她永远记得十三岁的这一天,霜降日,自己穿着最后一件像样衣服站在程家的宅子里,母亲眼神里带着压抑的野心,对新丈夫小意温柔。程嘉年稳重低沉,程明笃光风霁月,而她自己……只是个无所适从的孩子。那日的风很冷,她被华丽衣服包裹下的身体被冻到颤抖,她却必须站得笔直,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一一她其实很怕。不知道具体怕什么,怕进入这个宅子,怕离开这个宅子,怕这里淡薄的人情……
更怕自己腐肉般人生,在这华丽的宅子里极不和谐地溃烂。那晚临睡前,她在临时安排的客房,终于可以脱下"华衣",镜中的自己,后背红了一片,让她痒了很久。
半夜她躺在陌生的床踏上辗转反侧,窗外风吹竹影,隔壁房间还传来佣人收拾的细微动静。
她回想起晚饭后,姜新雪压低声音说的话。“等你爸从牢里出来,你就给我滚回去。”她把脸埋进枕头,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大
短暂休整之后,程家原本要给叶语莺安排个私立初中上学的,但是姜新雪坚决不肯麻烦程家。
以叶语莺成绩不好,而且教材有出入,去普通学校更能适应为由拒绝的。姜新雪找到了自己昔日的老同学,将叶语莺草率地塞进了一所不知名初中。那所学校在城南,离程家不远,开车只需要十分钟,但是姜新雪是带着她乘坐的公交。
姜新雪对自己反复强调:“语莺,要懂事,程家虽然有钱,对咱们也好,但那些都是他们的资源,你要是真的享受其中,会让妈妈为难。”莱山中学坐落在一片老旧小区背后,校门口的牌匾颜色已经褪掉。转学那天,天上下着细雨,灰蒙蒙的,像一锅久未揭盖的炖汤,沉闷、寡淡、没有出路。
姜新雪将她送到学校门口就止步,她的朋友李叔在学校里当教导主任的,亲自来接的,领着她去往自己的班级。
她稍微整理了自己校服的领口,那身校服是学校统一发的,宽大又单薄,穿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像借来的衣裳。
她身上所有原本的"体面”,都在这个雨天彻底褪色,但是她反而觉得这才是真实的自我。
新学校没有欢迎她,连关注都谈不上。班主任随意介绍一句,她就自己找到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窗边的玻璃花了,水珠顺着裂纹滑落,像流不尽的漫长难熬的蓉城漫长冬日。
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认识谁。
她知道自己是被姜新雪"藏”起来的。
姜新雪把她放进这所学校,就像把一只碍眼的瓷盏收进最底层的柜子里,不求发光,只求不出乱子。
大
姜新雪并没有让她留在主楼,而是安排她住在离主宅不远的偏屋阁楼里,说是“给孩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但叶语莺心里清楚,那不过是避嫌的说辞。那间阁楼原本是程家用来堆杂物的地方,勉强收拾过,屋顶低矮,墙边甚至还有些斑驳潮痕。
窗不严实,每逢雨天总漏风,窗框边常年堆着干瘪的落叶。可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里像是自己小小的堡垒,不属于谁,不被谁打扰。她每天按时上下学,从偏门进宅子,放学后安静地回到阁楼,不说多余的话,不主动靠近任何人,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常常两三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生怕惹母亲一个不顺眼,又在没人的时候招来训斥。她学会了不声不响地存在,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存在感极低,被放在无人知晓的边缘,默默落灰。
程明笃再也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也从不参与晚餐,他好像有自己的另一套时差。
晚饭吃不饱的情况并不少见一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胃口,又担心出差错,只能减少让食物入口的频率。
程嘉年偶尔也问:“小孩子长身体,这么点就吃饱了?”她默默点头。
久而久之,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深夜悄悄下楼,轻手轻脚走进厨房,翻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牛奶,再配两个白天佣人备好的饭团。她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