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深井,位于宰相府最阴暗的角落,传闻曾有蒙冤的侍女投井自尽,阴气森森。
此刻,在林风的感知中,它却成了一个绝佳的共鸣之器。
乾坤诀的内力如无形的根须,顺着京城的地脉,精准地缠绕上井壁的每一块青砖。
他的意念,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朝着深井底部那团积郁了数十年的怨念与秘辛,轰然砸下!
并非物理的撞击,而是一种源自天地法则层面的撬动。
“嗡——”
一声非金非石的奇异颤音,并未在现实中响起,却在林风的脑海,乃至整个乾元王朝的地脉深处,轰然炸开。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仿佛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触碰到了一片更为广阔、更为古老的“记忆之海”。
那不是属于张柬之、李源,甚至不是属于王雄的罪恶记忆。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久远、被无数代人遗忘、压抑、刻意抹去的……叹息。
林风的意念本是精准锁定王雄,此刻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间被这片浩瀚的记忆之海稀释、同化、然后引爆!
他想让王雄“开口”,但这片被惊醒的古老意志,却决定让整个天地,都开始“说话”。
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并非只在京城,而是遍及整个乾元王朝,从北境冰封的雄关,到南疆湿热的雨林,从东海渔村的礁石,到西域荒漠的绿洲。
所有井畔,所有古槐树根,所有断裂的石碑旁,一夜之间,悄然绽放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花。
此花不大,色泽素白,无叶,仅有一根纤细的花茎从地缝、石隙、树根的褶皱中倔强地钻出,顶着一朵半开的花苞。
它不似梅,却有梅的傲骨;不似兰,却有兰的幽静。
花开无声,亦无香气,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宣告。
京城,一个以乞讨为生的盲眼小姑娘,正缩在墙角躲避着寒风。
她听着周围人对那些贪官被“天谴”的议论,小脸上满是麻木。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泥土被顶开的清新气息。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凭感觉摸索过去,触到了一朵柔软微凉的花瓣。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小姑娘浑身一颤!
她的脑海中,那片永恒的黑暗里,竟亮起了一道光。
光芒中,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年轻女子,正对着她笑,笨拙地转着圈,跳着不成调的舞。
那是她从未“见过”,却在无数次梦中听母亲描述过的模样。
“娘……”盲女的眼角,滚下了两行清泪,嘴角却缓缓翘起,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原来,你骗我的……你跳舞的样子,这么好看……”
这一幕,在王朝各处上演。
聋者抚花,竟在心中“听”到了多年前爱人遗失的叮咛。
哑者触花,喉头滚动,竟能发出沙哑却清晰的音节,说出那句被冤屈堵在心里的话。
无数药师、方士为之疯狂,他们采下花朵,用尽所有方法炮制、分析,却发现此花不入五行,不属任何已知药性。
它仿佛并非植物,而是一种记忆的结晶,一种意志的具象。
有大儒感其“沉默却胜似千言”的特质,将其命名为——“默语”。
京城震动,皇宫哗然。
王雄的党羽被揭露罪行所引发的恐慌,瞬间被这场覆盖整个王朝的巨大异象所取代。
这不再是林风的“妖术”,这分明是真正的“天变”!
然而,更震撼的景象,接踵而至。
就在“默语”花开遍九州的第三日,夜幕降临时分。
轰!轰!轰!……
九道粗壮无比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乾元王朝的九处废墟遗迹中冲天而起,撕裂夜幕,直入云霄!
光柱起于旧都的观星台、荒废的合欢宗旧址、埋葬了无数冤魂的万魂碑、传说中女子祈愿的听娘亭、埋着无名女婴的跑丫坡……每一处,都与被遗忘的、属于女子的历史息息相关。
九道光柱横贯天地,却没有释放出丝毫破坏性的力量。
光芒柔和,不伤一人一物。
所有沐浴在光芒下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心中都莫名升起同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我可以不说,但必须是我自己决定,说不说!”
这念头如同晨钟暮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那些曾被压迫、被噤声、被无视的人们,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自我”的火焰。
光柱之内,并非空无一物。
无数枚藤蔓缠绕的果实缓缓旋转,果壳之上,流光闪烁,浮现出一个个女子的名字。
有些是史册上都未曾记载的先祖之名,有些是如今默默无闻的村妇之名,甚至,还有一些是从未出现过,仿佛是为未来尚未出生的婴儿预留的姓名!
这一刻,属于她们的历史,被强行铭刻在了天地之间。
而在西北大漠,一个奇异的传说也随之传开。
那个终日在跑丫坡下嗑着瓜子,仿佛脱离了世间所有目的性的“张阿妹”不见了。
村民们只在老槐树下,发现了一双她穿旧的破布鞋,鞋里用瓜子壳整整齐齐地拼了两个字:“走了。”
数日后,有牧民在沙漠深处,发现了一座不知何时出现的无名小庙。
庙里没有神像,只供着一块干硬的米糕和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布条,上面用粗糙的针线绣着“阿妹”二字。
最诡异的是,庙前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它由风吹来的草茎、落叶和沙尘自然堆叠而成,惟妙惟肖地维持着张阿妹生前嗑瓜子的姿态。
每当黄昏日落,便有微风拂过,那草人的手指会轻轻一弹,洒下一枚真实的、带着阳光温度的瓜子壳。
牧民们敬畏不已,称之为“息形祠”。
他们前来祭拜,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风调雨顺,只求一件事——“愿我,能被记得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