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室内。
李明舒低头钻研着琴弦,地上摊开数个记录着乐谱的竹简。
少年的神情专心致志,偶尔从指尖蹦出一二畸形异样的音符,玄乙靠在墙上,耳塞闭幕,自顾自缝纫着一方绣着雀鸟枝头的轻服女饰。
“晏兴德杀掉了吗?”李明舒漫不经心地问。
“那厮怕死,白日夜里身边都配备暗卫,狸奴还未寻着下手的机会。”玄乙窜出细小的针头,绵线交织,勾勒着图案,他想到什么,抬头:
“门主,狸奴这些年一直在世子府,他说这次任务以后想回去。”
李明舒嗯了一声,并未反对:“凤自鸣送他去的世子府,想来也没想到狸奴会如此愚蠢,动了真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玄乙掌心的绣衣烫了皮肤,他一招不慎,竟刺破了手指,他想了想,偏袒昔日朝夕相处的同僚:
“他与那世子朝夕相伴,难免动情,人非草木,情深不自知那才遗憾。”
李明舒不以为然地淡漠瞥去,并未反驳,但玄乙知道自家门主对儿女情长向来嗤之以鼻。
“门主,您让狸奴牵引世子去查陆府的打铁铺,可是报复他之前诬陷?”
少年一目十行,巧技而弹,却丝毫不在调上,他抚过冰蟾雪丝般的琴弦,淡声说:
"我怎会是那睚眦必报的人,我不过是让一桩恶行又暴露在朗朗乾坤,是替天行道,什么报复。"
李明舒美伦的桃花眼吊睛而起,一身玄色绣云纹裸素锦衣,长摆拖地,席地而坐,抱着琴轴,他神色冷清,可姿态飘逸间难免透出了一股天然赋予的勾人。
他说的无辜,可在琴声混沌中,脑海里并未遗忘某日的场景。
——【也不知道当娘的是什么怡红院出身的婢子…生了这么个模样…】
少年思及此,指尖勾勒细弦的动作更加投入了几分,眉眼间有难察的阴寒笑意。
还未结束呢。
傍晚悄无声息地莅临,天色昏暗,各家各户的屋檐下系着的红灯笼被皑皑飘雪覆盖,面目全非,随着飘摇呼啸的雪风敲打着屋檐窗棂 。
朦胧中,夹着眼出来关实屋门的家丁,遥望着荣王府,揉了揉眼。
这风霜骇人,怎会有人在外徘徊,见鬼了不成?
积雪厚重中铺着一层乱序的脚印,显得行色匆匆。
陆衍披着雪氅立在荣王府前,大雪飘零,他并未撑伞,等了许久。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出个颇有姿色的少年,长眉如柳,黑发如洗,身上穿着的火红桃色衬锻衬得他肤如美瓷,对方撑着把烟尘画的纸伞,看着他的眼睛颇有敌意:
“你就是公主府的那个陆衍?”狸奴上下打量他,神色恹恹:“跟我走吧。”
陆衍被冻得手脚僵硬,他宽袖里攥紧了掌心。
狸奴领着他,一路往内府深处走。
世子府亭台阁楼,错落有致,恢弘庞大,丝毫不逊色昭阳长公主的府邸。
陆衍穿过四面抄手游廊,被领到了一间陈设华丽、屋舍奢侈,匾额写着广阳轩的房中,他撩开裙袍,对着上堂席座的男子参拜叩首。
“草民参加世子殿下,愿殿下洪福长安。”一个磕头。
宗政良哲倚靠在坎上,怀中拥着一穿金带银、余韵丰娆的宫装女子,狸奴扫过,容色黯淡地低垂下头,默默侧立在一侧。
“青殷的眼光确实还行,不过你爹犯的是朝廷重罪,必死无疑,你来求本世子,本世子也束手无策。”他悠悠说道。
陆衍心知肚明,若他真无想法,根本不会见他。
“我爹定是受人诬陷,再不济也是奸人挑唆,求请世子殿下高抬贵手,留下我爹一条命,不管世子殿下有什么要求,草民一定能做到。”
他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
宗政良哲撑着头,状似疑狐:
“听闻青殷格外宠爱你,你爹先前因为私人恩怨杀害张淮县令,证据不足,又有青殷从中作梗,周巡抚这才空手而归,怎么?这次她不肯帮你?”
陆衍捏紧了拳头,黯然低头,心中涌起难平的戚艾悲凉。
“也是,你不过像她闲来解闷的鹦鹉,何谈真情?”宗政良哲弯起嘴角,挑眉:“听闻你爹找了砚临的杀手,你爹若是良民,怎会接触砚临?”
狸奴看了宗政良哲一眼。
陆衍脑子浮出一张脸,眼底闪过一层怨恨,他带着扭曲的心理,破罐子破摔道:
“我爹寻的杀手此刻就在公主府,他名叫长离,现在唤清涯,世子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找他。”
狸奴凉凉地盯着陆衍的后背,后轻轻闭上眼,难掩杀意。
宗政良哲洗耳恭听着,他蓦然问道:
“驸马跟相国是否时常往来?”
陆衍想了想,点头:“驸马隔三岔五就会拜访相国府,想来是公主的意思。”
毕竟李茂虽是前朝贵胄,在今也不过公主养的一条听话的狗,哪有擅自结交权臣的胆子。
宗政良哲长眼一眯,心下冷笑。
皇位只有一个,宗政青殷,你果然还是选了沈良朋,选了宗政显。
既然如此,休怪他清理障碍了。
宗政良哲起身,缓缓踱步到陆衍耳边,低声,吐气如斯:
“要你爹活命可以,但你爹招供画押的供词,需得写上——”
陆衍的眼眶微微放大,只听见那三个字:
“——赫、连、启。”
那是先皇后的亲侄,已故国舅爷的嫡长子,也是昭阳长公主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