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爷,孙辈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从小就懂得怎么讨老人欢心,更何况还有弹幕这个挂。姥姥嘴上说别点太多菜她不饿,实际上,头上的弹幕一直在想好贵等会儿少吃点。
陆灿然眼睛酸酸。
她和清贫的距离太遥远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人会为体面地省钱选择少吃。
这一刻,陆灿然忽然意识到,梁元峥能走到这里,非常不容易。当初他演讲时的贫困生活在这一刻具像化,今天的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陆灿然是乘坐父母为她精心修建的邮轮,而梁元峥,只有一个载着家人的小木船。
梁元峥没有露出丝毫窘迫,陆灿然看不到他的弹幕,读不到他的心,只听他温和地与梁越云交谈,问生活费还够不够。在陆灿然面前,他没有避开、也没有掩盖自己清贫的家人。四个人点了六个菜,有两道动得不多,吃完饭后,姥姥提出要打包,梁元峥平静去前台,拿了打包盒过来。
陆灿然第一次知道,原来吃不完的菜还可以打包。梁元峥清楚感受到她的无措。
涉世未深的她还不能很好掩盖本能的震惊。久历清贫的梁元峥也没有刻意遮掩、美化。两人家境差距悬殊,小公主或许从未深刻思考过这点,但没关系,他不会打造虚伪的幻境,不会用甜言蜜语去建造名为"真爱"的皇宫。她要看清,他其实手中空空。
没有任何所谓羞耻,梁元峥没有抱怨过贫穷;不赞美,也不怪责。看到陆灿然因为“打包"而惊讶时,他盖扣塑料盒盖的手一顿,微微侧脸,避开她视线,安静地将打包好的饭盒装进塑料袋中,递给姥姥,先叮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再叮嘱妹妹休息好了要回学校。“不用担心,"梁元峥说,“我和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了,说你是突然不舒服,替你补了假条,回校后记得先去他办公室拿假条,他不会罚你。”四月天气叵测,姥姥和妹妹上了公交车,外面淅淅沥沥,忽又降下雨。陆灿然本想向梁元峥告白,可先有单独约饭变四人餐,又有雨水哗啦啦地落,把那些直球的话也淋得退缩;
雨水太多,不适合骑电车,幸好她车上还有一把折叠太阳伞,撑开,和梁元峥一起慢慢地往回走。
梁元峥很沉默。
一一临走前,姥姥和陆灿然去卫生间,妹妹梁越云问他,女朋友家境那么好,真的不会在乎吗?
她年纪不大,却也开始懂了这些。
梁元峥不确定向这走的陆灿然有没有听到。他其实早就知道,现阶段无力去富养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家庭这个责任也会一直承担,他是哥哥,有义务照顾年迈的姥姥和妹妹一一只是这种东西不便对她直说,于是只有无言的沉默。
陆灿然一直在看他头顶,发现他头顶弹幕上,一朵小小乌云,在安静地下着比乌云还大的鹅毛大雪。
“学长?"陆灿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主动聊天,“今天的菜好好吃喔。”梁元峥说:"嗯。”
“姥姥身体真好,是属牛的吗?”
“对。”
“和我姥姥一样大呢,"陆灿然语气轻快,“我们好有缘分!”梁元峥同她在雨中慢慢走,沉郁地道歉:“对不起。”“不要道歉,"陆灿然说,“姥姥和妹妹人都很好,今天一块吃饭,我特别开心。我有时也会想,学长这么优秀,家庭氛围一定也很棒。今天一见,发现原来是真的,姥姥人很好很慈祥,妹妹也很可爱、很聪明。”梁元峥停下脚,他撑着那把小伞,微微低头看陆灿然;还未说话,陆灿然轻轻一声呀,往他身边靠了靠;梁元峥下意识后退,又被她小心翼翼地抓住衬衫衣角。
“别退了,学长,"陆灿然说,“你的肩膀都湿了好大一块……离我近一点好吗?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被雨淋湿了。”梁元峥没有动,他看着陆灿然小心翼翼靠近,像一点点磨蹭、试探边界的小蘑菇。
“嗯,"他说,“小心。”
下过雨后的路边湿滑,尤其是商业街这一段,虽然有清洁工人打扫,但架不住人多,总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粘在路面上。路边绿化带的月季花开了,这春天的第一波,在雨中有着青涩又纯粹的香气。
“这次雨和上次一样大啊,"陆灿然用遗憾的语气说,“可惜我的伞太小了。梁元峥看到,在说出“可惜我的伞太小了"的时候,她笑容特别、特别地大。“说不定我也会突然滑倒,"陆灿然大胆试探,“今天学长没有在医院上班吧?我可以拉你的袖子走吗?”
不确定会不会再次被拒绝,她忐忑不安地看梁元峥的眼睛,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移开视线。
“如果不方便的话,"陆灿然故作轻松地补充,“我也可以拉你衬衫或者买个拐杖,呀,我突然想起来了,前面就有家运动店卖登山杖之类的一-”天啊她在说些什么!
陆灿然懊恼地发现,真得很需要去上恋爱修习课了,怎么一到这个时刻就开始语无伦次胡说八道一一
越紧张越尴尬,陆灿然垂下的手不小心擦过梁元峥的手背,温软蹭烫硬,她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开始颤栗。
蓦然,他动了。
温热,厚重,粗糙,有力。
梁元峥沉默而有力地握住陆灿然发抖的手。“我体会到你中午的苦恼了,"梁元峥说,“灿然,我很感谢你开导越云,也很感激你用伞送我一-这两个理由,我应该用哪一个做缓冲?才会让你接受我请你单独吃饭的请求?”
陆灿然被握住手,一动也不想动,热体温暖红她的脸。她紧张兮兮:“可不可以明天先用一个?后天再用另一个?我胃口很大,可以吃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