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肌肉冻结替代情绪宣泄。
一根箭在什么时候对敌人的威胁最大?
弓满弦,未射出的时候。
对于演员来说也是这样,要通过精准的肢体控制来制造戏剧张力,而非直接释放情绪。
只是对于大多数演员来讲,即便知道要这么演,也没有足够的肢体和肌肉控制能力。
很显然,在人艺沉淀了一年的刘伊妃,在表演上更加成熟和游刃有余了,这种进步在监视器前的张一谋看来尤为明显,因为他能够捕捉到更多细节:
死死钉在原地的双脚昭示着内心的恐惧,微微前倾的脖颈却暴露了想要冲上前的本能。
不像身材娇小的小黄鸭,一米七的刘伊妃此刻在镜头前,反倒呈现出一种极具戏剧张力的反差感。
她修长的身形本该赋予角色坚韧的力量感,却在静秋这个角色身上化作了更令人心碎的脆弱:
微微佝偻的肩背让身高缩成了保护性的弧度,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白桦;
那双本可以飒爽迈开的长腿,此刻却像生了根般死死钉在原地,在粗布裤管下显出僵直的线条。
身高原本是她演这段戏的劣势,但这个裹足不前的动作和其他细节,却成为了情绪放大器。
包括现场的其他演员,他们按照自己的走位站在外围,虽然看不清这位女演员这段设计的意图,但也深深地沉浸在这无言的伤痛中。
这种忍,的确要比哭更能带动情绪。
鲍国安看着刘伊妃的背影,感慨后生可畏。
她终于动了,慢慢接近了病床上的路宽,后者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像一捧随时会化开的雪。
刘伊妃穿着藏红色的灯芯绒翻领外套,内搭的确良白衬衫领子翻出,肘部还有轻微的起球磨损。
红与白的对比强烈,室外的张一谋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
他本能地拿起对讲:“两个备用机位,35mm镜头近距离给静秋,拍藏红色外套在逆光中的剪影那种感觉。”
“小钉你亲自拿85mm长焦,压缩景深,病床白布与惨白脸色以及老三的轮廓,用阴影强调一下。”
主机位不动的情况下,其他摄影师迅速响应,知道这是导演的临时起意。
张一谋在做什么?
他在做“人工p图”。
即在一开始的拍摄中,就通过不同的摄像机角度给静秋、老三两个色彩对比度鲜明的情侣做图层的分割。
整个画面中,除了白,就是静秋的红。
这种分层处理,实质上是张一谋对“生者与濒死者的时空错位”的具象化,在刘伊妃背对着镜头时,用这种色彩上的视觉压迫,给观众制造心理压力。
这和《返老还童》里李明和父亲李雪建病房前的光暗对比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是通过色彩,路宽是通过光线。
刘伊妃走到了主机位中心,映入他眼帘的是奄奄一息的老三,却不可避免地被代入了路宽。
所幸这段戏到了此处,拉满弦的弓也是时候射出了。
小刘看着床上的“丈夫”:
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颧骨处用油彩勾勒出青灰色的阴影,仿佛生命正在皮下一点点消逝。
嘴唇干裂起皮,化妆师特意在嘴角点染了暗红色的血渍,这是白血病晚期患者常见的口腔出血症状。
半睁着的眼皮下,瞳孔微微上翻,只露出少许眼白,这种“濒死凝视”的表演是路宽研究真实病例后设计的。
刘伊妃的视线落在他插着输液管的手腕上,突然一阵恍惚。
那若隐若现的血管走向,叫她想起了现实中路宽熬夜工作时,在台灯下显露的青筋纹路,这个细节让她瞬间分不清戏里戏外,仿佛眼前躺着的既是虚构的老三,又是可能随时离她而去的丈夫。
监视器前的张一谋看着小刘的特写,暗叫不好,对讲通知群演提前说出台词打断她。
围观的护士出声:“静秋,快说自己的名字呀,他听得见。”
“我是静秋。”小刘已经进入似真似假的梦幻中,泪水逐渐模糊,连叫了几声:
“我是静秋,我是静秋啊。”
“你不是答应我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回来吗?你不是说我穿红色衣服很好看吗?”
“我穿着它来了,我穿着它来看你了,我穿着它来看你了。。。”
此前所有的人物体态、表情、动作的情感铺垫,在此刻如同拉满的弯弓骤然松弦,刘伊妃积蓄已久的情感化作一支离弦之箭,带着破空之势直击人心。
三声“我是静秋”逐渐坍缩成为气音,字句在抽泣中破碎,宛若箭矢没入靶心的闷响。
周围扮演护士、家长的群演配角们都不知不觉地掉泪了,鲍国安也轻轻回过身,不忍看这一幕。
他们这一刻根本没有觉得刘伊妃是在演戏,似乎她看到的确实是自己濒死的丈夫。
只有小刘眼里还回荡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2004年的水磨镇车祸以后,他也是这么躺在华西医院的床上,生死未知。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道在她心里镌刻出深刻印迹的魂灵,已经往前世走了一遭,再回到这个世界的躯壳。(263章)
刘伊妃最终跪倒在在病床前,手指悬在路宽枯槁的面颊上方颤抖,渴望与恐惧在毫厘间角力,最终抚上他的侧脸。
床上的路宽算是得了“信号”,一滴泪从他干涸的眼角渗出,蜿蜒流过太阳穴的紫斑,没入鬓角,可似乎在挣扎朝天上看。
刘伊妃看着他的眼神朝天板望去,那里竟然贴着一张二人的合照!
濒死的他躺在床上,也要用唯一可用的眼睛,固执地望着扎着麻辫的女孩。
浑浊的瞳孔,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完成这个仰望的姿势,仿佛要将这张定格在1974年夏天的影像,与眼前这个红衣的静秋重迭成永恒。
“老三!呜呜呜。。。”
配合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