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府衙。
太守薛崇虎的皂靴踏在府衙大堂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砸下一记惊堂木。
殿内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压得忽明忽暗,映得那张铁青的脸宛如阎罗判官。
“好个漕运使赵淮——!”
薛崇虎负手立于堂前,烛火在他眸中投下两簇跳动的寒焰。
他之前已经给赵淮一纸《教孙不严》的申饬文书,令其严加管教赵子禄。
那封《教孙不严》的申饬文书,本是他给漕运使留的最后体面。
谁曾想,
今日鹿鸣宴上,赵淮竟敢当着他的面,冲江行舟“呲牙”,出言中伤!
若非江行舟断然反击,反手把赵子禄给钉死,恐怕又要背上“纨绔骄纵,权贵撑腰”的污名了。
只怕明日满城风雨,
江州府名士们都疑心,说他薛崇虎在幕后指使,纵容江行舟欺压漕运使赵府!
“呵这不知进退的老匹夫!”
薛崇虎突然冷笑,指节叩在案牍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之所以没有对赵子禄下狠手,判刑狱,留赵子禄一命,是不愿与漕运使府彻底撕破脸。
他手里并无赵府的把柄——一旦和赵家撕破脸,却没有足够的理由一棍把赵府打死,势必会成为一个扎在心腹的大患。
毕竟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谁也无法预料,赵淮什么时候会忽然反咬他一口!
可赵淮这老匹夫,
竟把他薛崇虎的隐忍,当成了退缩?!误以为他江州太守薛崇虎的虎须,可以撸一撸?!
薛崇虎端坐太师椅上,指节轻叩扶手,沉声道:“江行舟可回府了?.唤他速来见我!”
“遵命!”
班头领命疾奔,不多时,便见一袭青衫的江行舟踏月而来。
“侄儿,拜见薛伯父。”
少年立于堂下,拱手长揖。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发丝,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锐气。
府衙内堂。
烛火在薛崇虎眉弓投下深重的阴影,他指腹摩挲着青瓷茶盏,沉声道:
“贤侄,赵子禄辱你文名,本府却未趁着府试将其下狱问罪你可有怨?”
江行舟未答,却是目光微侧,掠过立在堂侧的都尉雷万霆。
玄铁甲胄映着寒光,这位都尉如山岳般沉默。
他有些心里话,不敢随便在外人面前开口。
“但说无妨。”
薛崇虎忽将茶盏一搁,笑道:“雷都尉随我戍边多年,刀下斩过的蛮民蛮兵的首级,不比你读过的圣贤书少。”
案上烛火猛地一晃。
江行舟看见雷万霆甲胄上那些细密的刀痕,忽然心中明白——他是薛崇虎的刀!
要撕开赵府这锦绣皮囊,终究得用这等染过血的刀。
“侄儿以为,若贸然将赵子禄下狱,便是跟赵家赵淮彻底撕破脸!.目前并无此必要。
赵子禄只是赵府庶子,拿他问罪,伤不了赵府分毫!”
烛火,映着少年冷静的面容:“赵家根系盘错,此时斩其枝叶,反倒打草惊蛇。
若真要动手.必须有手段,可以扳倒漕运使赵淮!”
“好!沉得住气,孺子可教也!”
薛崇虎突然抚掌,眼底精光乍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成大事。
本府留那纨绔一命,正是苦于无把柄在手。
若是无法施加雷霆手段一举打死对方。.便不可轻易动怒,泄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雷万霆铁甲微震,抱拳沉声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喉结滚动,似在权衡措辞。
“吞吞吐吐作甚?”
薛崇虎指尖一滞,茶盏停在半空。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
“当初江阴三百童生遭到袭击一案,惊动整个江南道!
下官带人犁遍一府五县,追查了足足两月。
竟然一直找不到线索,查不出蛛丝马迹!
此事,属下很是疑惑。
逆种文人和一名妖将、二百名妖兵出现在大河,袭击官府楼船,这可是一支很庞大的兵力。
它们如何能瞒天过海,不动声色的,潜伏进入我江州府的地界?”
雷万霆甲胄下的肌肉绷紧,声音压得极低。
“属下,今儿仔细琢磨一番,
忽然想到,漕运使赵府,掌管漕运大权,南来北往的各色船只几乎都受其调度、管辖。
倒是有这个实力,在江州府内隐藏下这么一支妖兵!”
“只是,赵府乃是江州十大世家,累世簪缨,岂会干这勾结妖蛮、逆种文人的勾当?!属下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
雷万霆指节捏得发白。
往日这些话,是要烂在铁甲里,不敢提半句。
江州十大世家——哪家不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州?哪家没有几个在三省六部行走的姻亲?盘根错节,彼此联姻,根深蒂固。
他一个六品都尉,若敢妄动江州府十大世家,怕是明日就要“坠马而亡”。
但此刻.
雷万霆余光瞥过薛崇虎动了真怒的脸庞,道:“末将.斗胆,建议查赵家!”
“江州府内,能替妖军掩藏,也唯有十大世家有这份实力。
这赵府最为可疑!
江阴三百童生的血,不能白流!”
薛崇虎眼中寒芒骤凝。
雷万霆忽觉喉头发紧——太守大人目光如刮骨钢刀,剐得他甲胄下的皮肉生疼。
“持我令箭,暗查赵家。”
薛崇虎袖中滑出一枚青铜令箭,令箭尖端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记住.勿要打草惊蛇!
证据一定要铁!
若真查实了,抓住逆种文人!.那可是一份泼天的功劳!”
“末将——领命!”
雷万霆单膝砸地,双手接令,狂喜。
身躯在铁甲下微微发颤——不是畏惧,而是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