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眉头微蹙。
“公子?”
苏小小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是妾身弹错了?”
“弦音不正。”
江行舟轻笑,伸手示意,“取琴来,我替你调一调。”
苏小小一怔。
琴乃乐者性命,犹如贴身罗衣,岂能轻易交予他人调校?
可眼前之人,却是名满江南的第一才子,更是辅佐刺史,处置军政的司马大人。
“是,大人.!”
苏小小略一迟疑,终是不敢违逆,低垂螓首,贝齿轻咬朱唇。
她素手轻撩珠帘,步履无声,如踏云般行至案前,将琴恭敬奉上。
“《广陵散》当用慢商调,声如孤鸿泣血,方显其悲慨。”
江行舟接过素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余音嗡鸣,“若按寻常调式,不过平铺直叙,失了这曲的魂魄。”
他并非只是临时变调,而是直接调整琴弦本身的音准。
只见他修长手指捻动琴轸,缓缓转动弦轴,将第二弦的空弦音高,自正调永久性降低大二度。
“好了。”
片刻后,他指尖轻按琴弦,余韵顿消,“再试一次。”
素琴重回苏小小手中,她低头看去——琴还是那具琴,可拨动的弦间音色,却已截然不同。
苏小小疑惑的拨动素琴。
指尖触弦的刹那,琴身忽地一震。
“铮——”
一道金戈之音破空而起,恍若寒刃出鞘。
她瞳孔微缩,指下琴弦竟似有了生命,震颤间迸发出凛冽杀伐之气。
果然其声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
她素手翻飞,弦音如浪。
一种“士为知己者死!”,“剑拔弩张!”的杀伐悲慨,瞬间从琴音之中,震荡开来。
当弹至“冲冠”一节时,琴声陡然拔高,似有壮士怒发冲冠,剑指苍穹;
转入“投剑”段落时,音色骤沉,宛若利刃坠地,金石铿锵。
每一声都如战鼓擂在心头,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江公子”
曲终时,苏小小双颊绯红,胸口剧烈起伏。
“果然,果然好听多了!”
她怔怔望着微微颤动的琴弦,仿佛弹出了千百年前,聂政白衣染血的背影。
此生,她从未将《广陵散》曲目,弹奏的如此惊心动魄!
“谢公子指点!”
此刻,她美眸再望向江行舟,已是犹如看着琴道大宗师一般的崇拜和炽烈。
“慢商调式,乃《广陵散》独有之秘法。”
江行舟声如珠落玉盘,“二弦退同宫声,方能尽显其'聂政刺韩'的侠烈之气。不过.”
他抬眼一笑,“若是其它清雅之曲,还需调回正音才是。”
茶烟袅袅间,别驾李怀安捧着青瓷茶盏,都看的目瞪口呆。
他本欲请教账册速算之法,如何用一个时辰,算完十日才能算清的账薄?!
怎料这位江司马,竟与醉仙画舫的魁姐儿苏小小,论起琴道来?
“慢商调二弦降低大二度.?”
李怀安暗自嘀咕,只觉云里雾里。
他望向案上素琴,仿佛在听天书,
——这江行舟究竟从何处习得这等精微乐理?
暮色时分,秦淮河上灯火渐起。
别驾李怀安已经先行离去。
江行舟听完曲儿,和苏小小畅聊许久,踏出画舫时,衣袂间犹带着几分酒意,步履却仍从容。
作为名动江南的四大才子之首,这金陵城中的风雅之地,于他而言处处皆是通途。
但凡踏进酒楼茶肆,登临画舫歌台,自有殷勤的掌柜躬身相迎,琼浆玉液、时令茶点,皆是分文不取——
倒不是他吝啬不愿掏钱,实在是这“江南四大才子”文坛小宗师的名头太盛,各家都争着要沾文气。
“江司马慢走!”
画舫上的鸨母追出几步,满脸堆笑,“下回让苏小小,将您的《春江月夜》,新编成一首曲儿,定要请您亲自品评一番!”
“下回再来!”
江行舟摆摆手,袖中落下一枚银锭,权当打赏。
夜风拂面,酒意微醺间,他信步而行。
远处各画舫传来丝竹之声,隐约能听见一家的歌女,正唱着他的旧作《菩萨蛮·永足》。
如今,他写的诗词,几乎大半都被秦淮画舫的歌姬们,改编成各色琴曲歌舞,火爆江南道一城十府。
随着他的诗词在江南道文士之间传扬,改编成的曲儿在秦淮画舫传唱,文章知名暴涨,各篇文章的文名也是节节攀升,在金陵文庙几乎都晋升为[鸣州]之作。
夜色沉沉,
刺史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韦观澜搁下朱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案头堆积如山,各府各衙门递交的公文终于批完,抬头时才发现窗外早已月上中天。
别驾李怀安和主簿柳明川侍立一旁,同样满脸倦色——他们陪着刺史大人,一起熬到深夜。
“走吧。”
韦观澜起身整了整官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听闻江司马近来颇为清闲?每日未及巳时便不见人影,整日流连秦淮画舫?”
“可不是嘛!
大人您是没瞧见——
每日卯时三刻,这位爷踩着点踏进衙门点卯。
往公案前一坐,批阅漕运文书时朱笔一挥,那公文就跟雪片似的从他案头飞走。
他右手执笔勾画,左手竟还能端着茶盏品茗。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批阅童生课业。
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六曹积压的文书就被他批得干干净净。
下官去司马公房交接文书,竟见他案头空空如也——那些我们三五日都理不清的漕运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