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想自个儿跑了,哪里管得了柳燕儿?因是笑着鬼扯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有时候这人啊,明知道是假的,偏偏要认做是真的。”
柳燕儿蹙眉道:“我听着怎地觉着不妥帖?”
陈斯远安抚道:“姐姐如今只管安心留在薛家,我也怕事败,但有风吹草动,要跑我一准儿带着姐姐跑。”
柳燕儿哼哼两声没言语,显是不信陈斯远的鬼话。只是她不过是个扎火囤的女贼,只会些狐媚子、下三滥手段,入得这荣国府中又哪儿有本事自个儿逃出去?
横了陈斯远一眼,柳燕儿道:“反正我盯死了哥儿,你别想丢下我自个儿跑!”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盯紧了陈斯远再想旁的法子!
顿了顿,又蹙眉说道:“如今他虽事事依着我,可太太与宝姑娘却对我多有提防。身边又有个盯梢的丫头子,只怕来日更不好去寻你商议了。”
陈斯远略略思量,忽而心下一动,笑道:“左右如今不好去寻孙老,咱们何不将计就计?”
柳燕儿眨眨眼,心下不解。陈斯远便低声嘀咕了一番,听得那柳燕儿颔首连连。
过得须臾,柳燕儿下去招呼了小厮上来,又请托了酒楼伙计,将那烂醉如泥的薛蟠抬进了马车。陈斯远骑马而行,缀在其后。
一行人不一刻到得宁荣后街,招呼了后门的仆役,将那死猪也似的薛蟠抬回了梨香院。
这会子天色已暗,梨香院门前挑了两盏气死风灯。柳燕儿先行入内招呼,不一刻便见薛姨妈领着同喜、同贵、莺儿一并迎了出来。
瞥见薛蟠这般情形,薛姨妈顿时问道:“这是怎地了?”
柳燕儿道:“太太,大爷无事,如今不过是饮多了酒醉了过去。”
“快抬回房里!”
同喜、同贵、莺儿并柳燕儿四个女子七手八脚将薛蟠抬走。薛姨妈这会子才瞧见门前的陈斯远,赶忙道:“劳烦远哥儿送回来……蟠儿不曾说错话吧?”
陈斯远摇头,随即低声道:“姨太太,还请借一步说话。”
“这……”眼见陈斯远面上凝重,外头又起了风,总不好就在院中叙话。因是薛姨妈这才咬牙道:“那远哥儿不妨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斯远应下,随着薛姨妈往正房行去。早有丫鬟往内而去,陈斯远便见玻璃窗后人影晃动,须臾便立起来一件屏风。
到得内中,薛姨妈自是在软榻上落座,陈斯远陪坐下首。内中生了熏笼,那冰片的清凉香味难掩一抹幽香。陈斯远端起茶盏时偷眼观量,便见屏风后一袭端坐着一抹倩影,想来便是宝钗了。
薛姨妈此时说道:“远哥儿怎地撞见了蟠儿?”
陈斯远拱手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是应了薛兄所请,与其一道在柳泉居吃了酒。其后薛兄醉酒,我这才一路送将回来。”
薛姨妈讶然道:“蟠儿请远哥儿?这……”
知子莫若母,薛蟠那性子好似倔驴一般,前番为了平息事端生生将香菱赔了过去,那几日耷拉着脸整日念叨,直到最近才不曾念叨了。薛蟠心下只怕极不待见陈斯远,无缘无故的怎会请其吃酒?
此时就听陈斯远说道:“姨太太想必也知我如今有些门道,薛兄请酒便是因着此事。”
“啊?”
陈斯远起身,自袖笼里将那紫檀木盒子送到薛姨妈身前:“姨太太请看,这是薛兄方才拿的五千两银票。我想着此事姨太太怕是并不知晓,是以当时只是含糊应了——”紫檀木盒子交到薛姨妈手中:“——此后如何,不若等姨太太与薛兄商议过了再说?”
“啊?好好。”薛姨妈应下,紧忙将盒子打开,果然就见内中满满当当的银票。
薛姨妈顿时暗骂不已,那七千三百两才被骗了去,如今又拿出五千两来,只怕账面上的银钱都被抽空了吧?眼看到了年底,到时候倒不开手只怕就要动用老底子。自个儿这儿子真真儿是个混的!
还不待薛姨妈谢过陈斯远,陈斯远便拱手道:“如此,我就先回了,姨太太留步。”
“诶?快,送送远哥儿!”
薛姨妈是长辈,自然不好亲自去送。偏生此时薛蟠醉酒,几个丫鬟都在厢房里伺候着,正是无人可用之际。薛姨妈正为难之时,就听屏风后宝钗说道:“妈妈,我去送远大哥吧。”
不待薛姨妈应承,一道嫽俏身形自屏风后转出来,见得陈斯远停步扭头看将过来,宝姐姐浅笑着屈身一福:“见过远大哥。”
“见过薛妹妹。”
“还请远大哥稍待。”说罢宝钗转进梢间里,须臾出来,身上多了一件杏色斗篷,手中多了一盏灯笼。
“远大哥请。”
“薛妹妹请。”
二人客气一嘴,旋即出得正房,朝着门前并肩行去。
厢房里依稀传出薛蟠痛苦的哼哼声,宝钗略略叹息道:“哥哥此番叨扰远大哥了。”
“无妨……我看薛大哥也是一片赤诚,席间一直说着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姨太太、薛妹妹瞧呢。”
这话不说则已,说罢宝钗愈发眉头紧蹙。
薛蟠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就罢了,偏生是个混的。这等人若每日厮混也就罢了,倘若真个儿有心做营生,只怕薛家败得更快!
越想越恼,宝姐姐随口便道:“若是我那哥哥有远大哥三分人才就好了。”
陈斯远没言语。心道:瞧不起谁呢?就薛蟠那德行,自个儿分出半分与其做比都是高看了他!
转眼到得梨香院门口,陈斯远忽而停步道:“累了吧?薛妹妹回吧。”
宝钗纳罕抬眼观量,便见那双眸子灿若星辰,内中深邃好似看穿了一切一般。若只是一句话也就罢了,偏加上那感同身受的眼神,宝钗一瞬间便破了功。
累吗?
家业凋零,亲戚算计着恨不得将薛家大房一口吞下,大房唯一的男丁生生成了活死人,一家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托庇贾家羽翼之下,时不时还会遭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