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提心吊胆十来日,见果然一如陈斯远所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日,陈斯远散学后径直寻上了燕平王府。待见了燕平王,便历数西夷畏威而不怀德,话里话外都是生怕朝廷上了西夷的当。
谁知那燕平王看傻子也似的盯着陈斯远好半晌,旋即撇撇嘴,蹙着眉头便将陈斯远赶了出去。
陈斯远面上讪讪,心下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燕平王哪根筋不对了。待转过天来瞧了邸报,瞧着大顺与英夷达成的通商条目,这才恍然大悟。
这头一条便默许淡马锡以东为大顺势力范围,径直将红毛番卖了个干净!往后十来条,大顺虽开放了松江等为通商口岸,可相应的英吉利也开放了身毒各处港口,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最后一条尤为紧要,乃是为了平衡二者贸易,每岁大顺采买英吉利产生铁一万万斤,折银八十万两。此一条先行三年,待三年之后二者重新议定生铁采买数量,以平衡顺英贸易。
陈斯远撂下邸报,顿时心下五味杂陈。一边厢是臊的,此番大顺不但没吃亏,貌似还占了不少便宜。那身毒的铁矿可比大顺的铁矿品质高多了,以丝绸、瓷器、茶叶等换了生铁,自然是占了便宜;
一边厢心下生起豪情来,这大顺因着并不闭塞,与西夷往来繁多,倒是不曾将英吉利当做寻常番邦。虽不免高高在上、心下鄙夷,却也没想着将其纳入大顺朝贡体系,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此番自个儿虽是庸人自扰,可不免心下极为欣慰。
这日本待往小枝巷去会一会尤氏姊妹,谁知马车方才到了宁荣后街,便有仆役寻来,叉手禀报道:“远大爷,我家太太有急事寻远大爷,还请远大爷移步。”
来者乃是薛家的仆役,莫非薛姨妈又要寻自个儿问计。
似是瞧出来陈斯远诧异,那仆役便低声道:“今儿个晌午蟠大爷自金陵回来了。”
薛蟠回来了?啧,莫非这厮与贾琏闹起来了不成?
他却不知,薛蟠回得家中,待听闻柳燕儿命丧黄芪,又是因着贾琏,顿时气炸了,撸胳膊挽袖子便要寻贾琏计较。
薛姨妈并宝钗拼命阻拦,又好一番劝慰,方才将其安抚下来。转头儿方才好转的贾琏又腆着脸亲自登门道恼,将个姿容秀丽的清倌人送到薛蟠身前,又打躬作揖扇了自个儿几巴掌,薛蟠这才含混着将此事揭过。
待贾琏一走,薛蟠又埋怨起陈斯远来,只道其不曾说柳燕儿竟是个水性杨的性儿。
薛姨妈呵斥了两句,却说不到点子上,宝姐姐实在听不下去,只一句‘橘生淮南’便将亲哥哥怼了回去。
那仆役见其若有所思,又拱手道:“远大爷?”
“哦,好,容我回家换了衣裳,片刻就来。”
仆役应下,这才快步而去。
陈斯远打发了小厮庆愈去知会尤三姐一声儿,这才下车自后门进了荣国府,兜转须臾回了自家。
几个丫鬟自是将其迎入内中,陈斯远净了手,趁着柳五儿为其更衣之际,便将个油纸包递送过去,低声道:“前几日一直不得空,这些你拿去泡茶,到时连虫草也一道儿嚼了,最是滋补身子。”
柳五儿喜滋滋应下,笑道:“大爷忙着攻读,也不必挂念着我……左右我这身子骨又不差这一两日的。”
陈斯远笑道:“早一日康健了,早一日安心。你先服用着,若是没了记得与我说。”
“嗯。”柳五儿抿嘴笑着,仔细为其整理了衣裳。
陈斯远又饮了半盏茶,这才快步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他依旧穿园而过,谁知方才行道闸桥左近,迎面便撞见了司棋。
“哥儿!”司棋疾走两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眉宇间不免有些哀怨。
陈斯远四下观量一眼,眼见不远处便有婆子,便偷偷扯了下司棋的手儿,低声道:“一直等着我呢?”
“嗯。”
陈斯远道:“这几日忙着月考,实在无暇他顾。”
司棋瘪嘴道:“哥儿自是要以正事为紧要,只是……得空与我说两句话就好。”
陈斯远笑道:“两句怎么够?我还想着早起一睁眼便瞧见你呢。”
司棋顿时心下熨帖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不禁红了脸儿。
陈斯远想着明日选一样首饰、脂粉之类的送与司棋,便道:“姨太太相邀,听说是文龙回来了,我须得赶快去。你且先回去,来日得空咱们再说话儿。”
司棋闷声应下,却见陈斯远忽而挺直身形,略略比量了下,笑道:“咦?我好似又长高了些许,瞧着不比你矮了。”
司棋身子不禁略略缩了些许,观量一眼就笑道:“是呢,说不得到了年底,哥儿就比我高了。”
这身量一直都是司棋的心病,那些没起子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称她一丈青、母大虫,便是那贪好色的琏二爷见了她也远远绕开,唯独远哥儿非但不介意,眸中还带着些许欣赏与贪恋。
这般好的哥儿,司棋才不舍得撒手呢。
陈斯远笑了下,趁着错身而过又在司棋身前捏了一把,随即快步往园子正门而去。
司棋杵在原地目送其离去,心下遐思不已,一双手恨不得将帕子绞出水儿来。
却说陈斯远自正门出来,左边厢便是东北上客院。那院门敞开着,自有婆子守着。陈斯远到得近前,婆子赶忙招呼着,立时便有同喜来迎。
那同喜屈身一福道:“远大爷可算来了,我家太太催问了好几回呢。”
陈斯远笑着颔首,随着同喜往内中行去。不一刻便有薛蟠来迎,二人自是热络招呼,随即一道儿进了正房里。
内中薛姨妈端坐榻上,见了陈斯远也含笑起身,虽不见宝姐姐身形,可堂中与西梢间多了一道屏风做隔断,其后影影绰绰,料想宝姐姐定在屏风后听声儿。
陈斯远见过礼,落座后一边厢饮茶,一边厢与薛蟠说起金陵情形来。那薛蟠顿时忘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