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幼稚的游戏
雨声不止,四围一片残画墨痕般的山。
“师妹你和我想法不同,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一个说法,我只能如此。你刺了我一剑,能否消去心中些许怒气。”
“难道要在雨中一直站着?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我……总之,眼下,我送你回去。”
剑仍在乔慧手中,冷雨在剑身上冲出朱红血痕。剑芒、雨光、血痕交织。雨霖霖而下,血也霖霖而下。对面人的衣袖已被血色浸透,雨水混着鲜血,沿袖下滴落。
天际有金电碾过,漆黑夜雨被照亮一瞬,映出一张俊美愁容。那双素来倨傲冷漠的眼睛含了雨光,是退让的神色。
乔慧对上这张脸,惟觉胸口积闷,滞阻淤塞。这不过是一招以退为进。他要她刺自己一剑,他要她自觉欠他,便暂无力提及对他的不满。如此地极端、恐怖,苦心孤诣,宁愿血肉模糊,他也不会承认他有错。乔慧心心中有怒意,有失望,道:“师兄,你以为只要使出苦肉计就可以就此揭过?"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他蜿蜒下数道朱红的手臂。风在漫山的树间回荡,混乱作响。
思潮起伏。
这双手清瘦冷白,也曾捧砚添香,也曾亲作羹汤,他的柔情,他的体贴,一一流转过乔慧眼前。
明灯下,温柔眼,鸳眷犹在旁,添香伴读书,朝朝暮暮,花好月圆时。乔慧心头一刺,几乎几乎想寸进一步,看看他臂上伤痕。但忽然地,她得了他的答复。谢非池道:“如果我说这是苦肉计又如何?”灯下旧景倏然淡去了,像一阵风来,将融融暖光吹散,露出一张昏晕莫辨的脸。乌黑浓丽的发,俊美冷白的容颜,黑白分明。乔慧眸光闪动:“如果这是你的苦肉计,恕我不想走入你的圈套。玄钧真君是你的父亲,我不求你反对他,我只请你不要助纣为虐。否则,若有一日你我相见对峙,我不知如何两全,只能与你形同陌路……“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声音逐渐放低,几不可闻。
冷雨中一时寂静。
不知如何两全。形同陌路。
那人修长双目墨色浓郁,幽静地端视着她:“师妹,你威胁我。”风雨欲来的平静。
下一刻,谢非池却深深蹙眉,已然改口:“我只希望你知道,无论昆仑如何、我如何,我对你的心不会变。”
他俊美的脸浮在夜雨流光中,如水岸昙花,梁园新月,隔着一层雾影朦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这是乔慧听见的那日谢非池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风起风落,雨光变幻一阵,山景远退,谢非池已将她送回宅院中。一人在檐下,一人在檐外,雨打秋千,绳索在冷雨中飘摇。
漫天的雨,一望无际,如漆蓝色森森汪洋。不待她再开口,他的身影已消隐在檐外雨幕里。
昆仑雪山,玉砌的殿堂宝饰纷然。
白银、白玉、白天珠、白冰翡翠,一片庄严的银白。大殿高峙山巅,龙盘虎踞之姿,一代代权势滔天的昆仑仙君端坐于此,即位、运筹、经略。过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伯父,昆仑在他治下如鹏鸟收拢羽翼,立于高远山巅,与世无争。但他的父亲,玄钧,对此一直有异议。仙家兄弟分歧的种子,过去在这议事的殿堂早已种下。伯父说,清静无为,守一方净土静心修炼;父亲说,昆仑当执掌天衡,驾驭四海,令世间永沐仙山洒下的天光。
隐隐地,他虽尊重伯父,亦觉伯父之想法太保守,安于一隅,何时能成就一番伟业?尽管儿时的他并不能太理解“伟业"到底是什么。父亲为他在昆仑学宫中安排了兵法战策的课程。象牙、翡翠、玛瑙,纷纷制成各色小人,在沙盘上随他童真的语言移动。他说,死伤是常事,他又说,弱肉强食是天理,镇定地拨弄着沙盘中的生死。四下围拢着玄钧麾下的专司教导他的门客,闻听小主人一番言论,他们微笑着,向他送上一片掌声。
他的伯父玄鉴对此十分忧心,何必将种种冷酷的思想灌输给一孩子?直至如今,大殿上峥嵘高坐之人当真换了一个。玄钧的一语再不是对兄长的异见,而是得到满殿的拥护一一千百年来,众仙家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徒增乱耳。昆仑既有无上神力,应当把持仙境律轨,统摄诸天法则,使万法归一、诸道同源,令上界得大道昌明。
华光煌照的话语如水般流过他耳畔。
这一番论调因三年来听了许多次,谢非池并不十分用心地听着。归程中,他的伤口早已处理,但那一剑近骨的痛楚和疤痕,仍雨丝轻雾般笼在他臂上。雨的对岸,她失望的面容犹在眼前。他对师妹多番退让,只换来她的指责和一张灰心心的脸。年少相恋,三载时光,他在她心心里算什么?他对她一再低头,她却从未体谅过他……
直到殿中有人对他直呼其名。
“非池,我的话,你似乎置若罔闻。”
宝鼎升起苍白云气,渺渺,玄钧的脸隐没在穹顶投下的阴影中,向座下走神的他投来审视目光。
四下的席位无人出言,全都坐姿端正,银冠玉佩映着殿内流动华光,如许多寂静塑像,陈列在殿中烘托着父亲的权柄。谢非池起身听命,俯前半跪。
见独子复归恭敬态度,玄钧这才颔首,道:“朱阙宫之后是栖月崖……栖月崖泥古不化,停滞不前,而且他们曾有一位首徒在人间兴风作浪,犯下许多罪孽。"他徐徐提起一桩旧事,将旧案重翻。谢非池当然领悟其意,起身抱了一拳,自觉请缨。但玄钧的“垂询”,并未就此停止。
座上的人又问:“你前日下凡一趟?”
昆仑中的风吹草动,原全都收归他父亲眼底,如苍茫天穹上睁开一双幽深法眼。
谢非池再抱一拳,神色自若地:“是,我在人间处理一点朱阙宫之事的遗漏。”
“你师门是否对你处理朱阙宫有意见?”
玄钧话里有话,他要看昆仑与师门在谢非池心中孰轻孰重。銮座上的人目光沉沉压下。短短三年,父亲进境神速,比当年伯父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