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总是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湿润与宁静。细雨早已停歇,洗练过的天空上,一轮残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将清冷而皎洁的光华洒向大地。秦府听竹轩内,灯火早已熄了大半,只有萧煜养伤的内室,还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苏倾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外祖父秦致远那带着忧虑和期盼的眼神,以及萧煜今日那石破天惊的求亲之言,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了。
如果她真的要接受萧煜的情意,与他携手面对这波谲云诡的乱世,那么,那个横亘在她灵魂深处最大的秘密,便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
她披上一件素色的外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朝着萧煜的寝卧方向走去。夜风微凉,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也让她那颗因为紧张和决绝而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萧煜的房间外,负责守夜的影卫看到苏倾离深夜到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退到了一旁,为她让开了道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位苏医官在王爷心中的特殊地位。
苏倾离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萧煜略带沙哑的、似乎也并未安睡的声音。
苏倾离推门而入。房间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朦胧。萧煜并未歇下,而是披着一件墨色的锦袍,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似乎并没有落在书页之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那轮残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到是苏倾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温柔。
“王爷……不也一样吗?”苏倾离走到他对面坐下,声音有些干涩。
两人一时无言,房间里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深夜相见,而变得有些凝滞和微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为了本王今日……向秦老先生提亲之事而来?”萧煜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倾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倾离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哦?”萧煜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王爷的深情厚谊,倾离……感激不尽。只是……”苏倾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在倾离做出任何决定之前,有一个隐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必须告诉王爷。”
萧煜的眼神微微一凝。他知道,能让苏倾离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出的秘密,必然非同小可。
“你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紧紧锁定了苏倾离。
苏倾离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那份早已酝酿了许久的紧张和恐惧,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知道,一旦这个秘密说出口,等待她的,可能是信任的彻底崩塌,可能是……被视为妖孽的万劫不复!
但她不能再退缩了!
她闭上眼睛,再次深吸一口气,当她重新睁开眼时,眼底深处已经是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坦然。
“王爷,”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其实……我……并非真正的苏倾离。”
并非真正的苏倾离?
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隐隐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苏倾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
苏倾离没有理会他眼中那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继续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残酷的语气,讲述着那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真正的苏倾离……或许早已在那场高烧之后,或者在那冰冷的别院寒潭之中香消玉殒了。”
“而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和疏离,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我的名字……叫林晚星。我来自……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王爷您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
“在那里,没有皇权帝制,没有江湖恩怨,只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和法则。我是一名……医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用你们这里的话说,或许可以称之为……精通中西医术,擅长外科手术,并且对各种毒物的药理特性,有着极深研究的顶尖大夫。”
“因为一场意外一场我至今也无法完全解释的意外……”苏倾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迷茫,“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我的灵魂,竟然占据了这具属于苏家嫡女的身体。”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但身体的饥饿、寒冷、疼痛……以及脑海中那些属于原主苏倾离的、破碎而痛苦的记忆,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为何会是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在这个陌生的、充满了危险和算计的世界里活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煜那双因为极致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眼神清澈而坦然,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王爷,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偶然间……窃取了苏倾离的身体和身份。现在,您……还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千斤重担,狠狠地砸在了萧煜的心上!
异世孤魂?窃取身体?
饶是萧煜心机深沉,智谋过人,此刻听到苏倾离这番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坦白”,也是彻底惊呆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