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房产证很轻，在叶伯常的手里却很沉。那是老叶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只不过一套房子在林素兰的弟弟手里。另一套，已经被她的娘家人惦记上了。林素兰把头凑到儿子的身边神神秘秘的，“这是什么？”叶伯常说，“你的录取通知书！”林素兰还要反应一下，狠努力压着嘴角，她差点大声叫出来。不过，她双手死死地捂着嘴，“不说，不说，什么都不说。”“我也不唱，不吵邻居。”“去了学校，有的是机会唱。”“你爸死得好啊！”“他死了，就没人再阻止我去唱歌了。”她虽然是个疯批，都是疯批的话不能当真。但是叶伯常真的很难过，看到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叶伯常把心一横，留她在这里，不要回头，不要看，让她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当中……那一刻，叶伯常的呼吸都要暂停了，眼珠子上布满血丝。叶伯常倒抽了一口气，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他只是不再内耗了，不是一个沦为了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叶伯常看了看笑得很开心的林素兰，“走吧！回家。”林素兰小声说，“你赶紧把录取通知书收好。”叶伯常把02年刚换版本的两张房产证给收了起来。那是叶平用省吃检用省出来的钱和晚上出去接私活挣的钱买下来的房子。云铁局的生活环境太差了。在云城的整个北门还有个外号：铁半城。在如今是一点都不夸张。大家可能不知道铁路局这个单位有多离谱。从京城发出来的文件通常抬头是这么写的各省、自治州，西疆建设兵团……后边跟的就是铁路局。现在明白了吧，这个云铁局事实上相当于独立于云城之外的一个单位。它就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市里有什么行政部门，铁半城里有就有什么部门。最夸张的就是公安局。有人犯了事，跑到了铁道上，市局的追到那边一看，直接收队，原因是前边是云铁分局的辖区。云铁分局还管着云城最大的火车站。这也是火车站的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大家都是云铁局的工人，职工家属相互间就算不认识，大概也听过。林素兰有精神病在云铁局早就传得家喻户晓。叶伯常小学初中都在子弟校。铁路子弟霸凌他的时候，就先从林素兰下手。他们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妈是神经病！”那时，叶伯常会暴怒跟他们打架。老师把他们抓到办公室的时候，叶伯常全身是伤，哭得很伤心，“他们说我妈是神经病。”班主任说，“你妈本来就是神经病！”从那天起，叶伯常再也没指望过自己会被同情。那时，他甚至会因为林素兰的精神分裂症感到羞耻。可是后来一想，为什么要觉得羞耻，生病为什么要羞耻。他们才应该羞耻！叶平不想看老婆和儿子受委屈。再加上叶伯常的成绩一直很好。他不想让儿子再像那群子弟一样最终死在那个小世界里。现在这个家属院里一位老干部退休后跟老伴去了美国投奔儿子去了。叶平就把它买了下来。那年正好碰上房改，叶平下手快，房龄老，房价低，别人急着出手，算是捡了一漏。这房子最值钱的地方两点：一，实验小学学区。二，邻居们总体来讲素质高不少。叶伯常搬进来之后，他们一家成了素质最低的一家。林素兰天天唱美声，搞得楼下楼山真的快要绷不住了。有时候，真的感觉对不住这些邻居。但是叶伯常也不能心软，做一个间歇性道德缺失的人就好了。阿姨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们母子，“哎呀，我刚才上去敲门，没人在家呢，这么巧又遇上了。”林素兰在后边朝这位阿姨瞪眼，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林素兰认为就她的逼话最多。可是这阿姨手里提着一袋香肠腊肉。“每年香肠和腊肉都弄得有点多。”“你就当是帮帮我的忙，帮我消化一点。”“要不然吃到下半年，冬天一来，又要做新的，到时候我焦虑得整宿整宿睡不好。”这阿姨又是给叶伯常介绍四院的医生，有时候送吃的，有时候送喝的，人情味已经很浓了。叶伯常也没有客气，伸手去接的时候，阿姨摆摆手，“我来我来，我给你提上去。”“素兰，你慢点上楼，伯常你把你妈扶着点。”叶伯常到了顶楼开了门，阿姨把肉拿到冰箱去放。整个冷冻室里真是一点冻货都没有。人年纪大了，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受苦。林素兰一回家，就冲进房间，要去选一件去音乐学院第四院的漂亮衣裳。阿姨从厨房出来，朝里屋看了一眼，伸手拉着叶伯常走到楼梯间，上下看了看，才小声说，“你妈这是……”叶伯常说，“我周末就把她送过去。”阿姨说，“我知道你矛盾，难过，碰上谁摊上这事也不会比你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生了病不看医生不住院，那不是越拖越严重。”“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能被拖死。”“你妈娘家那帮子人有一个好人没有？”“你不把自己照顾好，你妈以后能指望谁？”“你爸留给你的钱，房子，所有的东西死死地捏在手里，谁都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最可靠！”叶伯常以前根本听不进去，总是想着亲戚不是就该团结吗？不是该有力朝一个地方使吗？后来才明白，让林素兰生病的。让林素兰的病家喻户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