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情景,冯燕芳现在还心有余悸。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冯山月看着听话,实则心里蔫坏,要对谁动手,绝不提前告知。
冯燕芳见到冯山月和王于英站在一起,满脑子都是当初郑海阳穿着白羽绒服浑身是血的样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宁可冯山月今年不高考,也不能让她出事。正生着气,听到冯山月喃喃地重复她的话:“大不了复读?哦,反正是我读,你不累呗。明年考不上华京,等后年再读,是吧?”一声刺耳的响动,冯燕芳脚撇开椅子站起来,几步走到冯山月面前。两双相似的凌厉眼睛互相咬着视线,谁也不让谁。冯山月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冯燕芳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么生气了。距离那天过去大半个月,她自始至终没和妈妈说过她的遭遇。关于那幅画,那个跟踪者,以及仍留在他家某个角落的,她的照片。冯燕芳注意形象,面对杀人犯的家属都没有大声说过话,她冯女士的面子比天大,而何志宇那点过错还不够在档案上记一笔,那不堪入目的画更是会令冯燕芳对外人难以启齿。她绝不会像冯山月那样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只为报复,也绝不会允许冯山月做这种以身入局的亏本傻事。可冯山月没想到,到了现在,冯燕芳最关心的竞然还是明年让她读书,去考华京。
小城市,医生水平也就那样,精神诊断是她装出来的,只要瞎填量表,谈话时演一演,就能糊弄过去。
可如果她真的生了病呢?妈妈也还是要如此残酷地推着她继续往上走吗?冯山月为了装病搜索过相关症状,也知道病情恶化的后果。如果她真的走到自我毁灭的那一天,妈妈也要望着她的尸首,惋惜她冯山月死前没考上华京吗?
酸楚从胸腔一路灼烧而上,就要找到宣泄的出口,冯山月昂着头别开视线,强迫自己憋回去。
冯燕芳却扶住她两边肩膀,手指用力,命令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看清那双眼中的迫切:“冯山月,你听好了,你的人生不能因为任何事情放弃,让你考华京是因为你可以,你值得。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只会感谢我现在这么要求你!声音比往常都大,说完后,屋子里一片死寂。那股灼烧感已经快要蔓延到冯山月的眼睛了,她昂起下巴,把它咽回去,不让她妈妈捕捉到一丝代表软弱的情绪。
轻轻的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它响得极为突兀。
郑杰尴尬地咳嗽,踢踢踏踏地穿着拖鞋去开门,弄出的动静打碎刚才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冯山月用力一挣,摆脱冯燕芳的手,想回房间去,拉上窗帘埋进被子里,任由那份酸楚继续搅痛她的五脏六腑,而绝不在外显露一滴。背后响起的那个声音却让她站住脚步。
“叔叔阿姨,我来给冯山月送题册。”
袁驰是跑上来的,说话还带喘。
随后是拉开书包的动静,怕雨水打湿书包里面,题册用塑料袋包好,拿出来时发出案寐窣窣的响声。
冯山月猛地回头。
袁驰也正在看她,冲锋衣上的水珠亮闪闪的,他把挡雨用的兜帽放下来,可惜额发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他稳了稳呼吸,对她示意手上的东西:“你要的数学题册,13年版,我买到了。”
袁驰被拉进来,在玄关站着,任由郑杰拿毛巾掸他衣服和书包上的雨水。冯燕芳对袁驰笑了笑,尽管仍带着点别扭的情绪,但她是长辈,不能把气撒在晚辈身上。
她问:“你这一趟过来,你爸妈没让司机送你?他们来了吗?”话里话外却没有想见到袁向东的意思。
袁驰没听出来,只摇摇头回答冯燕芳的第二个问题,随后解释:“车堵在外面了。”
他说完,又去看冯山月,题册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了,他等着她过来取。冯山月没动,倚着沙发打量他,想起刚才进小区时遇到的状况。原来那个没素质的司机还没把车开走,所以他是下了车,一路从小区门口跑进来的,难怪淋成这样。
活该。
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明明离今天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郑杰听了袁驰的话,连忙说:“今年过年也没走动,叔叔都没给你压岁钱,给你家里的年货也没拿。你打电话让司机开进来,把东西带回去。”袁向东过年期间不声不响给冯山月家送了一大堆东西,在外面约的郑杰,不提拜年,也不说这是年货,只说是些补品,又给冯山月包了个大红包。给的东西太贵重,郑杰老早就惦记着还这份礼。袁驰还想推辞,冯山月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闭嘴了,去掏手机。那几提东西在冯山月家里放了大半个月,冯燕芳每逢见到就拉下脸,郑杰又惦记着好酒和好燕窝都是给朋友家选的,不能随便送人,两人互呛过好几次。现在袁驰在这,当着小辈的面不好吵起来,干脆把东西提走清净。郑杰见他同意,松了口气,又让袁驰把冲锋衣脱了,自己拿去浴室用吹风机吹吹。
冯燕芳没动,抱着胳膊,回头看冯山月:“什么题册,不能自己买,还要袁驰给你跑腿。”
冯山月不答,却终于抬腿,走到门口去拿题册,翻过来看背后的标价。“等着,我给你拿钱。”
袁驰叫住她:“不用,你只要说到做到。”冯燕芳一听又是自己不知道事,眯起眼睛,等冯山月给她一个解释。冯山月刚和妈妈吵完,不想说话,干脆瞪着袁驰。袁驰终于察觉到她和冯燕芳之间的氛围不对,抬手摸了摸后颈,解释:“我们打了赌,如果我找到这本题册,她一模要考全市第一。”听到这句,冯燕芳周身沉甸甸的气场忽然松动了,原本抱着的胳膊也放下。她问冯山月,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些:“冯山月,是不是啊?”冯山月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明明是出于好胜心打的赌,被冯燕芳听见,竞又顺遂了她的意,那之前的对峙和赌气又算什么?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放话她要考华京,但在冯燕芳面前,她不过是想听自己的妈妈说一句考不上华京也没关系,留在樟市也可以,只要你好好的。有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