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番外四
谢廷玉不慎染了风寒,只觉得额角发沉,神思昏蒙。从前她也曾因发热夜不能寐,扰得姬怜心焦难安。这次他当即唤来医师,按方煎药,仔细喂她服下。见她虽双颊泛红,呼吸却已渐趋平稳绵长,想来药效发作,已然安睡。
姬怜这才轻轻偎近,将脸埋进她肩窝处,手脚并用地环住这具发烫的身躯,借着这份温热安然入眠。
昏昏沉沉间,谢廷玉只感身体一轻,如坠烟雾,待她醒来之时,她变成了一抹孤魂。
她低头看看透明的手。恰巧一片落叶自头顶而下,穿过她虚渺的指间,孤零零地回旋飘落在地。
环顾四周,见一群身着青色道袍、足踏十方鞋的小道士从葱郁槐树下匆匆走过。再看殿阁飞檐斗拱,丹墀玉阶,抬头望见匾额上苍劲古朴的三个大字一-上清观。
恍然大悟,她此刻自己不再是谢廷玉,而是重归王璇玑之身。那她还有机会回去吗?
似有无形牵引,这缕游魂穿过重重殿阁,飘下千级石阶,直往山下去。刚转过一处山道,便见一头青驴驮着个小道士,正晃晃悠悠往山上来。她定睛一看。那眉目清稚的小道士,不是幼年版的谢廷玉又是谁?谢廷玉小脸绷得很紧,生怕从驴上面掉下来,手上紧紧攥着个烧饼。这是她特意下山买的,里头的馅脆,又嫩,就算掉下来,那馅饼也不能着地。自此,她莫名又开始了上清观的生活。
她化作一缕魂魄,不会饿,亦不会冷,想睡便钻进谢廷玉腰上的阴阳鱼玉珏。醒了便跟着谢廷玉去上课念经文,然后又在梵唱般的诵经声中倒头睡去。这一日,她如往日一般窝在玉佩里睡觉,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她飘出一看,只见谢廷玉灰头土脸倒在地上,被几个同龄道童团团围住嬉笑。有童子尖声讥讽:“听说你是建康来的?难怪紫虚太师亲自授业,都城来的果然金贵,处处都要拔尖!”
旁边有人帮腔:“别以为得太师青眼就能仗着诸多特权!凭什么你不用上早课,连《道德经》都不用抄!”
“连道袍都有人浆洗,修什么行?呸!软脚虾!”谢廷玉只抬眸冷冷扫视这群指指点点的孩童。她默然起身,拾起散落树下的经书,正要拂去封皮尘土,只觉手肘一阵剧痛,想来是方才摔地上那一跤蹭出了淤青。
她见那几个小孩缓缓逼近谢廷玉,不由道:“哎,你看看,你还手呀!你怎么就这么任人欺负啊!”
那几个道童一把夺过谢廷玉怀中经书胡乱抛甩,恰有两册落入池中,噗通一声,沉入塘底。
她们推操着谢廷玉至塘边,喧嚷起哄:“愣着作甚?快跳下去捞书!待太师发现你连经卷都保管不住,就把你赶下山,不让你在这儿修行咯!”谢廷玉手指攥着衣摆。她从来就没学过凫水,若是跳下去,别说找书了,连如何浮上来都是个问题。
她冷眼望着这场闹剧,心下茫然。不懂为何在建康时,世家女郎们因她体弱而疏远。来到上清观,同道仍因她病弱而欺侮。为什么?
在孩童的世界里大抵并没有什么为什么,大抵是因为见你不合群,便会群嘲作戏,亦或是看你好欺负,便会踏上几脚好显自己强壮。一个道童猛推谢廷玉,不料她脚下土块松塌,身形踉跄间直坠池中。腰间那枚阴阳鱼玉珏却被枯槁枝干勾住,悬晃其间。所有的小孩都看到了谢廷玉不慎跌入池中的情形,皆不由惊惶大叫,却没有人敢下水去救。
她们互相推操,推诿责任。
“是你扔的书!”
“分明是你推的人!”
“胡说!是你们先撕她道袍丢她经书,我只是被你们拉来的!”大抵是魂魄跟在谢廷玉身边太久,产生了共感。这本不该知冷知热的游魂,此刻却清晰感受到窒息。恐惧蔓延。
身体不断下沉的坠重。
喉间被扼住的痛楚。
池水疯狂灌入耳鼻,腥涩的寒意直冲肺腑。呼吸被寸寸剥夺。
双手在水中徒劳抓挠,唯触到虚空。
抬眼看着晴光潋滟的水面,身在池底却如陷冰窟。最后一丝气息消散。
四肢无力垂落。
眼睫缓缓闭合。
她如此真切地感知到,那个幼小生命正在二十息内迅速流逝。岸上道童仍在争执不休。
蓦地,一股无形之力牵引这缕魂魄沉入池底,如水乳交融,汇入那具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躯体。
“快…快看!”
一道童指着突然冒起小水泡的池塘面。
哗啦破水声起,谢廷玉猛然探出水面,道髻未散,湿发紧贴双颊。在众道童惊愕注视下,她舒展双臂,从容向岸边游来。道童们再度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廷玉一把脱下湿透的道袍,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步步逼近。每个脚印都浸着水渍,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石上滚落一滴又一滴。
待她们回过神,已有四人被木棍扫中腿弯,接二连三摔倒在地。谢廷玉将其死死按住,挥拳便往脸上招呼。
“打……打人了!快去喊太师!”
未受波及的几人连滚爬跑去报信,挨揍的哭嚎着试图挣脱,刚撑起身又被撂倒在地。拳拳到肉,直打得她们鼻肿眼青,唇边淌血。一群还未到十三四岁的熊孩子在此刻陡然见识到什么叫做江湖上的险恶。待紫虚太师等人匆匆赶来时,四个道童已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正用袖子小心翼翼为谢廷玉擦拭湿透的经书。
有恶童贼喊捉贼,“太师,是谢廷玉她先出手打人的!”谢廷玉冷眼扫去:“你再说一句鬼话,我可以打得你今天就要下山还俗。”几个闹事的顿时噤声,缩着脖子躲到诸位师长身后。太师、监院与都讲素知谢廷玉性子清冷,又因她出身陈郡谢氏且体弱,平日多有关照。虽曾私下问过可有人欺侮,这孩子总摇头称无碍,实则众人早知晓这些顽童背地里使绊子的行径。
监院瞧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几人,又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暗叹这孩子何时转了性子,温声问道:“究竞发生何事?”谢廷玉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