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放你走’。结果臣算到第七箱时,你端着碗豆腐脑进来,说“算不完,咱陪你一起算’。”
徐达“噗嗤”笑出声,又灌下一口酒:“可不是嘛!上位当年蹲在账房地上,跟你一起拨算盘珠子,满手墨水跟个灶王爷似的。咱在帐外守着,听见里头“噼啪’响,还以为你们在打架呢!”
朱元璋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在灯火下起伏。
“咱那会儿就知道,”他走到桌前,“你吕昶的算盘,打的是天下百姓的饭食。”
这句话像块重石投入心湖,荡起了吕昶的回忆。
他抬手抹脸,却抹了满手湿热。
“老吕啊。”徐达见他失态,连忙又给他斟酒,“当年咱三人在应天城头,你说想让天下人“亩有桑、仓有粟’,如今江南太湖一带的桑田都成林了,运河的漕船也能贯通南北看,你咋就……”吕昶拿起一块烤饼,胡麻的碎屑落在囚服上。
这是马皇后亲手做的,他认得那细密的纹路,就像当年她为将士们缝补衣甲时的针脚。
他咬下一口,烤饼虽已微凉,咽下去却很暖。
“陛下。”吕昶抬头,眼中泪光未干,却多了几分释然,“当年臣在账房算粮时,你说“咱打仗是为了让百姓不饿肚子’,臣一直记着。这些册子,臣算清了江南的田,也算了百姓的粮。哎,后面的事,臣就办不到了。”
徐达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吕昶肩头:“老吕,别一副丧气样!陛下说了,念在你二十载功劳,特赦你还乡养老!”
吕昶猛地看向朱元璋,浑浊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抓起酒碗,佝偻着腰踉跄起身,朝着朱元璋深深一拜。
辛辣的酒液流过喉咙,却始终未吐一个字,眼角滑落的水珠,坠入碗中泛起涟漪。
“走了!”朱元璋挥手,头也不回地踏出牢门。
徐达咧嘴一笑,将酒壶往腰间一挂,转身前又回头拍了拍吕昶:“等你出来,我还得喝你酿的桂花酒!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重归死寂。
吕昶望着空荡荡的牢门,久久呆立。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颤。
他缓缓解下腰间褪色的布带,木桌摇晃着被推到墙根,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桌板爬上高处,布带一端绕过横梁,另一端垂在眼前轻轻晃动。
“陛下,罪臣知道,罪臣得死啊。”他望着布带喃喃自语。
二十年清田亩、疏河道的功绩,翁妃案里私发符节的罪证,还有朱元璋刻意留下的生路,此刻在他眼前交织成乱麻。
江南士绅盘根错节,朝堂士大夫联合起来蠢蠢欲动,他若不死,这棋局便永远落不下胜负手。夜风呼啸着吹过,吹得二十余册书稿哗啦啦作响。
吕昶低头看着自己的囚服,恍惚间又看见那年应天城头,朱元璋蹲在账房里,满手墨水却笑得坦荡:“咱信你!”
出了刑部大牢,徐达搓着手呵气。
他望着朱元璋削瘦的背影,咧嘴笑道:“陛下,等老吕出来,臣去给他的老宅拾掇拾掇,那院子的紫藤架还是臣当年一起栽的呢。”
朱元璋没回头,夜风吹起他黑袍的下摆,他径直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
“天德。”朱元璋掀开车帘,“你那旧伤该好生将养。明儿咱让太医院送几两上好的人参去,你给咱乖乖待在家里喝药。”
徐达怔了怔,想起鄱阳湖之战时,朱元璋也是这样不容置喙地把伤药塞进他手里。
“陛下,臣早好了。”徐达摊手,“还能拉三石弓呢,开春北疆要是有战事,臣还能征战。”朱元璋瞪眼:“一把老骨头了,跟咱犟什么?”
说完,他缩回马车里。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他又掀开毡帘一角,看着徐达的身影在街角消失。
“驾!”
马车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车厢里,朱元璋靠在锦垫上,闭上眼却看见吕昶在牢里写的那些书稿。
“天德啊。”他喃喃自语,“吕昶是走不出那间牢房的。”
车窗外的月光落下,映在他苍老的面容上。
他想起今早锦衣卫递来的密报,说吕昶的女儿确实在应昌府,嫁了个汉人书生。
“咱会让锦衣卫照看你的家人。”他低语,“这盘棋,还得接着下啊。”
翌日,早朝。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的声浪里,吕本带着二十余位翰林官第三次出列:“陛下!吕昶执掌户部十余载,纵有过失,亦当念及功劳,饶他不死。”
朱元璋斜倚龙椅,一言未发。
望着阶下此起彼伏的求情声浪,恍惚又见吕昶在牢中垂首写册的背影。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开济踉跄着进来。
他面色凝重,带着慌乱:“陛下!吕……吕公他……在牢中自尽了。”
殿内陡然死寂。
朱元璋接过吕昶最后的奏章,打开:臣之死,可安江南,可正朝纲。
“自尽?”吕本大惊失色。
前日还在牢中对饮的老友,竟成了阴阳两隔。
官员们面面相觑,却在看见朱元璋森冷的目光后,僵在丹陛之下。
不知谁先发出一声低咒,满殿目光如潮水般转向马天。
“吕昶通敌谋逆,证据确凿。”朱元璋声音落下,“既畏罪自杀,然念其昔日之功,着礼部厚葬,谥号文肃。”
接着,他便起身退朝。
马天仍僵立原地,他没想到吕昶竞然自尽了。
官员们经过他身侧,有人故意撞翻他的袖摆,有人压低声音咒骂“酷吏害贤”,更有吕本的门生朝他脚下啐了口唾沫。
“马国舅这把刀,砍断的何止是吕公性命!”
所有人走后,马天才缓缓回神,慢慢走出大殿。
朱棣在廊下等他,上前道:“舅舅,这事又不能怪你。”
马天沉默许久,轻叹:“明日,我得去祭莫下吕公。”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