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国舅爷日理万机,还念着我这点微末差事,实在折煞了。”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未否认自己升尚宫有马天的原因,又将功劳全推给了皇后的恩典。
马天一声低笑,似嘲似叹:“本分?说得好。想当初翁妃,也是个最讲“本分’的嫔妃,都不出芷罗宫,结果呢?”
他一边说,眼角余光死死盯着海勒的侧脸。
话音落下的刹那,海勒面色微动,但她抬眸时,眼神已恢复平静,甚至还添了几分忧虑:
“国舅爷何出此言?翁妃娘娘福薄,不知天恩,乃是天命。如今有皇后娘娘主持中宫,赏罚分明,后宫上下都念着娘娘的仁德,自是融洽和睦。倒是国舅爷,近日朝堂风波不断,娘娘还念叨着让你保重身子,莫要为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伤了神。”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
马天眯起眼:“海尚宫倒是忠心啊。”
海勒眼中无半分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忝为尚宫,掌管宫闱纪律,娘娘教导我,“宫中无小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话我时刻记在心里。”
她的目光扫过马天,又转向沉默的朱棣,最后落回宫道前方那座巍峨的宫殿。
朱棣适时上前一步:“舅舅,有话进了坤宁宫再说吧,莫让母后久等。”
海勒福了福身,重新转身引路,步伐比刚才更稳了些。
马天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
这女人在自己的试探下应对自如,这后宫的风波,果然能将人打磨成最锋利的玉器。
马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疑云。
坤宁宫,到了。
坤宁宫。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炭火气混着淡淡的墨香,弥漫一片温润的暖意。
马天抬头望去,只见姐姐马皇后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支笔,正低头在素笺上凝神书写。
“参见母后。”朱棣躬身行礼。
马天紧随其后:“姐姐,小弟来见。”
他的语气比在朝堂上松弛许多,带着几分私下里的随意。
马皇后手中的笔一顿,抬眸时眼底的沉痛尚未完全褪去,却先露出一丝暖意。
“快起来,在我这儿还行什么大礼。”她看向马天,不由得蹙眉,“外头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件披风?马天嘟囔道:“穿了,还不是让那帮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浇透了。”
“就你嘴贫。”马皇后嗔怪地看他一眼,转身吩咐身后的宫女,“去取些热奶茶来,再把那盘刚烤好的杏仁酥端过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马天脸上:“吕老,他自尽了。”
马天低低“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憋屈,”马皇后叹了口气,“可吕昶毕竟是老臣,如今人死为大,那些言官们激愤之下说什么的都有,你别去跟他们硬碰硬。朝堂上的事,有陛下和太子顶着,你且先收敛些锋芒,好好歇几日。”
马天看着姐姐鬓边的银丝,虽然她母仪天下,眉宇间多了威严,可眼底的温柔却从未变过。他心里一热,闷声应道:“知道了,姐姐。”
“知道就好。”马皇后这才放心,又转向朱棣,“老四,你舅舅性子倔,你多看着点他,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是,母后。”朱棣笑着应下。
马皇后的面容柔和了许多,拿起案上刚写好的素笺,递给马天:“这是我写给吕昶的,你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他虽犯了错,但终究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身后事得办得体面些。”
马天接过信笺:“姐姐,你也别太累了。”
宫女端来刚出炉的杏仁酥与热奶茶。
马天捏起一块酥饼,朱棣端起奶茶抿了一口。
马皇后也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前几日收拾芷罗宫,撤下翁妃用过的器物时,倒叫我想起一桩旧事。”
马天抬眸追问:“何事?”
“翁妃入宫时带了个陪嫁宫女,叫合撒儿。”马皇后回忆道,“原是草原上的部族女子,身手利落得很,寻常侍卫未必是她对手。我原以为她一直在,今早翻查尚宫局的宫人名册,才发现压根没有她的名字。”
“后宫宫女进进出出,母后何必在意一个陪嫁丫头?”朱棣放下茶杯,“莫不是她还牵扯着什么?”马皇后瞥了他一眼:“偌大的后宫,我虽不能事无巨细,但掌管宫闱十多年,哪个人该在何处,心里总有本账。合撒儿这样武艺不俗的宫女,若真被发卖,尚宫局必有记录;若病逝,也该有报备。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马天微微一惊。
马皇后回忆着,继续道:“合撒儿刚入宫时,曾跟安庆起过一场冲突。”
“安庆?”朱棣挑眉,“小妹那时才多大,怎么会跟宫女起冲突?”
“可不是么,小丫头厉害的很,非要抢合撒儿的马。”马皇后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久违的笑意,“那马是翁妃陪嫁来的,合撒儿护的紧。安庆哭着去找你父皇,要把那宫女拖出去打板子。”
马天忍不住笑了:“合撒儿胆子倒大,敢跟公主争?”
“所以才说她崛得很。”马皇后摇摇头,“当时还是海勒跪在丹陛下求情,说“草原的女儿不懂皇家规矩,求陛下开恩’。你父皇看在翁妃面子上,也就罢了手。后来我私下问过海勒,她说合撒儿在草原上是神射手,性子跟烈马似的,让我多担待些。”
“海勒为她求情?”马天若有所思。
他暗暗决定,要去查一查这个消失的合撒儿。
“我已经让海勒去查了。”马皇后道,“本宫的后宫,就是死个宫女,也得看到尸体。”
朱棣缓缓点头:“儿臣会让锦衣卫留意的。”
马皇后起身:“你们留下来用膳吧,我下厨。”
马天和朱棣对视一眼,都起身。
“姐姐,你别辛苦了。”马天道,“我和老四约好喝酒去。”
马皇后瞪眼:“在这就不能喝?”